没有想到的是。
顾策不愿意和她走。
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手机只是没电了,我没有故意不接电话。」
「可是……」
「只有今天而已,让我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顾策,你本来就病了……你应该在医院里的。」于湉有些着急。
他的朋友也跟着劝,「对啊,阿策你就听话吧。」
今天的顾策,的确有些异常。
有细密的雨点落下来。
顾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和我们上了车。
他的视线始终望向窗外。
没有看我们任何人。
回到病房,他的朋友先回去了,于湉去外面给他买吃的。
他应该一天都没有进食了。
我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该走了。
顾策苍白的手指动了动,他歪头看向我,「你做过噩梦吗?」
「听甜甜说,地震发生后你失踪了,你们的妈妈是在去找你的路上死的。」他低声道,「这么多年,你会感到愧疚吗?」
我失踪了……
原来于湉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有什么可愧疚的。」我笑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呢。」
「恨她生了两个女儿,却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恨她在地震之后选择带妹妹走,任由我躺在那里自生自灭。」
「我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是想再见到她时,让她看到我满身疮痍,看到我被石头压伤溃烂足以见骨的腿,看到我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样子。
我想看到她对我内疚,悔恨。
我甚至希望我的腿就这么烂了,再也不会好,这样她才会一直记得她对我做过什么。
我想她抱着我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我想当面指责她的偏心,明明我也是她的女儿,为什么从来只对妹妹好。
我想告诉她,我好委屈。
可是她就那么死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的心脏明明一片冷漠,可喉头却抑制不住的哽咽。
顾策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抽了张纸巾给我,轻笑,「该有多委屈啊,连哭都不会了。」
他说,「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
我对上他的视线,恍惚间,我竟像是看见三年前那场地震后的他。
狼狈,但带着一丝温柔。
我内心很清楚。
类似的经历,最直白的真诚,将我伤的最深的部分挖出来给他看,才能打动他。
我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撇开脸。
那道视线望了我很久,才收回。
自那晚之后,妹妹对我的态度就明显有些回避。
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即使在家,也不和我说话。
在我开口的前一秒,她就会背过身把自己关进房间。
她开始心虚了。
周六傍晚,有人敲门。
是顾策。
他站在门口,眸光复杂的望着我。
「于湉不在。」我说,「她没告诉你吗?今天要给一个小朋友补课,不过看时间也快回来了。」
他嗯一声,「我能进去等吗?」
我犹豫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之后我就没再管他,自己进了厨房继续做饭。
新的砧板在上面的橱柜,我踮起脚,奋力伸手去够。
一只手自我身后伸了过来,越过我的头顶伸进柜子里。他个子高,很轻松地就把砧板拿了出来,放到我面前。
我没想到他会帮忙,顿了一下,才拿起来在水龙头下冲洗。
顾策站在我身后,突然开口,「我今天和你高中时期的老师聊到一些事情。」
我一滞。
他说,「放心,不是那个人渣。是我小姨,教过你所以记得你名字。」
「她知道里面有隐情,但是当时基于一些原因没能在你被冤枉时站出来,一直觉得很愧对你。」
隐情?原因?
我内心嗤笑了一声。
三天前,我在街上偶遇了那位女老师。
她的确对我心存愧疚,我约她喝了杯咖啡,不经意的提起顾策是我如今的妹夫,也是我公司老板的朋友。但他因为我高中时的名声,不喜欢我,我的工作也因此出了问题。
果然,她就自己跑去替我解释了。
「什么原因?」我顺着他的话问。
顾策迟疑了一瞬,「她和那个物理老师……有过婚外情。」
我心知肚明,却还是装出低落的样子,陷入沉默。
他也沉默。
屋子里只有我在砧板上切肉的声音。
「腿摔得痛不痛?」他忽地再次出声,「爬天宙山那次。」
过去这么久了,他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是觉得愧疚了吗?
我禁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道:「已经不痛了。」
伤口结痂,成了疤。
他微微垂目,「对不起。」
这句道歉,比在于湉面前那次的诚恳得多。
但已经迟的不能再迟了。
「发地震的时候,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顾策不知何时离得更近了一些。
我手一颤,锋利的菜刀切在指背上,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我捂住手,弓起身子,背对着他,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出去吧……」
我清楚的知道,顾策是晕血的。
客厅的电视柜上有急救箱。
我捏着手指快步走过去,鲜红的血滴了一地,顾策也跟了过来。
我嗓音发紧,「你不要看……你把身子背过去就好了……」
顾策没说话,他抽了很多纸巾包住我的手,然后打开急救箱,从里面找到无菌纱布按压住伤口。
「你切的是生猪肉,菜刀上有很多细菌,我们去医院吧。」他脸色有些发白,但始终替我捏着伤口。
我疼得吸了口气,点点头,「好。」
去医院做过清创处理,医生说伤口不深不需要打破伤风。
顾策沉默了一路,在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晕血的?」
他终于问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