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耍你。
黎嘉佑这样说。
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公交站台上的遮挡架滚落, 连绵不断，落到地面汇成股股细流滑入路边的排水孔。
顾渊垂眸, 眼神暗淡无光。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即便心里再如何清楚，他也依旧没办法做到洒脱的放手。
少年时期不过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在时间缓慢流逝的长河里，慢慢变成了再也放不下的瘾症，戒不掉，也断不了。
一切都如她所言, 她真的成了他太阳底下一辈子的影子。
顾渊低头紧紧握着手心，银器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流转，是之前离婚时她取下的戒指，内圈是一个小小的英语词汇【you】。
她从来没问过这个词的来意。
在A国的时候, 做戒指的老头见他迟迟定不下来刻什么句子, 有些不耐烦, 最后干脆直接掏出了一个厚厚的，像词典一般的册集。
老头吹了吹胡子, 闷哼：“闭上眼随手翻一个, 翻到哪个就刻哪个。”
他当时低头看了看册集上的灰, 眉眼露出嫌弃的意味, 对他的建议不予置评。
“你是嫌它脏, 还是嫌这个做决定的动作幼稚？”老头眉头拧着，语气有些愠怒。
他没回答, 老头就认为是了，鼻子一哼：“矫情！”随后自己抱过册集，低着脑袋没好气地张口道：“说个数！”
他凝神，半晌说：“十四。”
老头撅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随后翻开书页，眯着眼睛，指着上面的两行小字说：“那就这个了。”
“love is you和you。”
爱是你。
可她从来没想过去深究。
-
翌日清晨，明亮的阳光拨开厚重的云雾。早间新闻里正在报道着昨天夜里的大雨，雨势不休导致积水淹了几条路。
宋池鱼开着黑色宾利从地下车库里离开，但她却并没有去到公司，而是调转车头，去了三十二号公交站。
夜里的温度突然降得很低，即便她待在家里，也是选择开了空调，才能勉强御寒。更不用说什么防护都没有的公交车站。
她不相信那人还在的。
汽车在离公交车站几十米的地方停下，宋池鱼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敲，像是不耐烦，又像是隐隐的兴奋。
远处是刚到的首班公交车，交错的人影陆陆续续上车，车门随后关闭，公交缓慢发动，迎着她的方向开来。
沉重的车身晃悠悠地驶出去，露出了广告牌前呆坐着的身影。
晃动的指尖瞬间停住，她眼神呆滞地盯着那个身影，脸上的表情从浅笑变成了有一瞬间的慌乱。
所以没走吗？
呵。
还真痴情。
她微微勾唇冷笑，眼神里却慢慢出现了一些不受控的东西。
推开车门，她径直走了过去。
男人像是坐了很久，身子整个僵硬，薄薄的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额前的碎发上甚至都带了点点水滴。
宋池鱼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语气清冷：“怎么没回去？”
顾渊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昂头看她，眼神迷茫，半晌才突然笑着开口道：
“你来了。”
男人语气缓慢嘶哑，却又带着层层叠叠的缱绻感情，宋池鱼一时间愣住了，提前计划好的几个字在喉咙里卡了壳，良久都没有说出来。
“年年。”
他又叫她，熟悉的两个字一下子就把她从沉沦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低头瞧见那人试探着想要来握的手，身子瞬间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视线落在他僵直的手臂上，宋池鱼眸色变深，沉默了好几秒才轻笑着开口：
“不好意思啊。”
“我不小心忘记了。”
轻飘飘吐出口的两句话，像是彻底击破了顾渊死守的防线。他昂着脑袋，眼神黯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听着那无比熟悉的话语，嘴角颤抖，伸出去的手指此刻也无助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收。
“这就受不了了吗？”
宋池鱼低声问他，语气随意又漫不经心。
“可是这才刚开始啊顾渊。”她扬了扬嘴角，像是在笑，眼角却是泛红的。
顾渊依旧呆坐在原地，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一般。
宋池鱼又低眸看了他几眼，随后转身就要离开，手腕却突然被冰凉的手指给握了回去。
那人已经起身，此刻正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许是坐了太久，他的步子不是很稳，只能选择背靠着身后的广告牌。发丝间氤氲的水汽不经意沾染到她脸颊，冰凉又刺骨。明明脚尖都虚弱的站不稳，可搭在她腰间的胳膊却是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再不分开一般。
他低着脑袋，滚烫的脸颊轻轻地蹭着她额头，小心翼翼又温柔缱绻，压抑轻缓的语调从他的薄唇里慢慢流出，落入她的耳后。
“年年。”他低声叫，嗓音沙哑：“我知道你恨我，也想报复我，这些我都认，也不会在乎。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报复完了，或者是说，你不再恨我了……”
“能不能重新再喜欢我？”
声调低沉又忐忑，试探的语气藏也藏不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渊。
鼻尖轻哼，她不禁笑：“凭什么？凭你有钱？还是凭……”
“凭我爱你。”
他出声打断，宋池鱼还没说出口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
我爱你吗？
上一次听见这句话，好像还是结婚前。
那时候她的高兴，现在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场注定破灭的美梦。
她不会再为这些东西动心了。
没注意到身上的人重量越来越沉，宋池鱼冷声开口：“你还当我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吗？会为这样轻巧又没什么意义的话语动心？顾渊，我……”
还没等她说完，腰上的手臂骤然放松，身前人脑袋一垂，直接搭在了她的颈窝。
宋池鱼连忙伸手扶住，低头看到他脖颈处到脸颊上大片的红色，立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里一惊，低声叫了几遍他的名字，可男人却一点反应都没给她。
无奈之下，她只能搀着那人胳膊，一路走回到汽车里，
把他放稳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她才绕到驾驶座上坐下，随后便打开空调，从后座上拿过毯子该在他身上，男人却在此时突然转醒，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眼眸微睁，眼神迷茫地看着她，就像是个小孩一般。
宋池鱼试着挣了几次没挣开，无奈叹气，随后便抬眼瞪他，厉声道：“放手。”
顾渊果断松开手指，表情还有些战战兢兢和委屈，半晌见她坐好才又问：“我怎么了？”
宋池鱼眼皮耷拉着，一时无语，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那你去吗？”顾渊立刻问。
宋池鱼斜他一眼：“你这不废话吗？”
“我不是指现在。”他淡声说。“去了医院之后，你就不会陪着了对吗？”
驾驶座上的人顿时沉默，像是默认。
顾渊脸色因为发烧而变得通红，辨不出什么表情，半晌苦涩地笑了笑：“没事。”
“习惯了。”
-
又是医院。
因为提前给闻屿打了电话，医院那边的VIP病房早已经准备好，她车一到，推车和护士就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她帮着忙把他放到推车上，手指不经意被他攥住，眼看着护士要推着他离开，那人却还是不松开，她只能自己伸手，用力扯掉了他的桎梏。
男人倒在推车上，明明难受的不得了，却还是固执的睁着眼看她。此刻瞧见手指被迫松开，眼神黯淡又落寞。
推车远去，宋池鱼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最后还是选择跟了上去。毕竟送来的人是她，到时候万一要真出事了，她肯定摆脱不了干系。
病房里，医生已经挂完了针，见她进来，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宋池鱼拉过一边椅子坐下，垂眸看着那人。男人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没了锐气，下巴上冒出的点点胡茬还没修剪，整个人虚脱的像是落魄了很久。
他变了很多。
不同于几年前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现在人变得更沉稳，也更加落寞萧条。
病症是原因之一。
她，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其实她一直都没怀疑他的话，包括之前的喜欢也好，现在的所谓爱也好，她都信的。
但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只能靠“信”走下去的。
她曾经也很信他的。
-
黎嘉佑在十分钟后赶来，彼时顾渊已经进入深层睡眠。不想打扰到他，她起身往外走，给黎嘉佑留下位置。
走出病房门不过几米，她就被那人叫住：“你又要去哪？”黎嘉佑睁着眼瞪她：“他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自己做的事难道就不负责吗？”
“负责？”宋池鱼反问，笑出声道：“我又没逼过他等。”
黎嘉佑一时沉默：“……你就那么恨他？”
宋池鱼挑了挑眉，没回答。
“他之前进过ICU，十天，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原因在你。”
黎嘉佑突然张口说，表情平静。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偶尔几个脚步声响起。
“你当我傻吗？”宋池鱼冷笑：“编故事最起码也要编的贴合实际一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施舍给那个躺在病床上还未醒来的男人。
“我没有编。”黎嘉佑低着脑袋说：“这些你都可以去查，我不信你查不到。”
宋池鱼步子停住，半晌没有动弹。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你在英国，因为下班时间太晚，被一群小混混跟踪，他们用污言秽语调戏你，你慌乱地报了警，在警察赶来的间隙，其中一人用石头砸到了你，你晕倒，第二天早上却安然无恙地在家里醒来，你难道不觉得这太幸运了点吗？”
宋池鱼眼神瞬间变冷，她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嘉佑摊手笑，“只是想说，如果你所谓的报复，就是希望让他把命都赔给你……”
“那你已经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