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照夜还是我接生的,它性子烈又难驯,偏听我一个人话。
那会徐子仪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孩,被照夜一脚踢进泥坑里,哭着去找先将军。
先将军是个慈父,他架不住徐子仪缠他,告诉他一条捷径:去讨好那个喂马的小姑娘,也就是我。
我父亲是马场的驯马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周琼月。
徐子仪看到照夜对我俯首帖耳时,羡慕不已,他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我,而我性子又倔又傲,黄白之物也未曾放在眼里,倒是难为徐子仪,他绞尽脑汁找来稀奇玩意儿:玻璃珠子,山魈毛编的小人,缴获的马刀,换来我终于同意他摸一摸照夜的毛。
我们也是那时结下的情谊,看起来很不可思议,马奴的女儿和将军独子私定终身,跨越了身份的重重阻碍,终成眷属。
……不过都是旧事了。
等我醒来,我看见床上躺着的自己,脸上泪痕未干。
我能看见我?
我慌得去探床榻上我的鼻息,却发现自己手指粗粝。
我慌忙下床,跑到梳妆镜前,却看见镜中徐子仪的一张脸。
……我和他换了魂?
我慌忙掐了掐自己的脸,不是梦。
不等我细细想,就听见外面红玉责备绿珠的声音:
「怎么还不叫夫人,今日十五是要早起请安的,你要让那帮人瞧夫人的笑话?」
「老爷在里头,哪里敢喊呢。」
我忙摇醒徐子仪,看着自己这张脸的感觉颇为怪异:
「夫君,快起来,老夫人那里还要请安呢。」
大约是觉得眼睛酸痛,徐子仪揉了揉眼睛,看到我顶着他的脸叫自己起床的时候,稳重如他,也差点跌下床。
我顾不上其他的,只觉得没给老夫人请安才是第一大事,老夫人从我进门第一天就不喜欢我,那些嫂子们又言语刻薄,一年中也没几个安生日子。
「这事不可惊动旁人。」徐子仪先反应过来,「前阵子京中才斩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等我们适应了身体,不自在地走到东暖阁时,老夫人身边已经是一屋子女眷候着了。
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随后又斥责徐子仪:
「你也是越发金贵了,昨日我听丫鬟嚼舌根呢,说昨晚夫人发了好大脾气,掀了桌子。」
徐子仪顶着我的一张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只闷不吭声低着头。
这种旁观的感觉很微妙,像神魂出窍。
我想帮他说两句,老夫人就慈爱地拉过我坐在她身旁,摩挲着我的手:
「叫娘好生看看。」
这种慈爱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从前未过门时我就见惯了她瞧不上我,冷嘲热讽我配不上她儿子,我自知出身卑微,又敬她是徐子仪的母亲,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娘,昨日是儿子失手打翻了桌子,琼月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呢,昨日琼月也辛苦了……」
「伺候夫君,可不是女人份内之事,哪来什么辛苦。」周姨娘挺着肚子,语气不冷不热。
徐家两个儿子,徐子仪的大哥秋日坠马惊厥而死,留下四岁大的孩子徐修远,周姨娘肚子里的遗腹子和几房难缠的姨娘。
周姨娘叫周如玉,出身自江南一个式微的世族,当初徐子仪的大哥打马过江南,一眼瞧见了当垆卖酒的她,一截皓腕,眼下一粒风情万种的胭脂痣,没几日便一乘小轿抬进了门。
她从前性子豪爽,与我交好,后来老夫人把管家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里,后宅琐事让我们渐渐离了心,她几番调唆老夫人,不是说我的出身,便是说我不争气的肚子,其实都盯着我那串管家的钥匙。
周如玉盼着管家大权。
徐子仪尴尬地站在那里,我犹豫着要不要替他解围时,外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谁在外头笑呢?」老夫人问。
「是猴儿姑娘和小少爷放风筝呢!」丫鬟们捂着嘴笑。
「扶我出去瞧瞧。」
外头冬日的阳光好,小侄子笑得开心,追在萱梦姑娘身后,吵着要自己放风筝。
跑着跑着,他一抬眼瞧见顶着我的脸的徐子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
「我不要婶婶,她坏,她打我!」
庄姨娘见机,忙不迭揽他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