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沉景接到消息,来宫门口接我。
只怕我会死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夜晚。
他过来扶我时,我想到自己身上那么脏,他又爱好干净,下意识退了一步。
「过来,抱!」
沉景的语气强硬却带了丝哽咽。
我乖巧地走过去,向他张开手臂。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上马车,又给我裹上厚厚的狐裘。
我无力地倒在马车内,疲惫道:「皇后演了这出戏,应该是让柳家借进宫探视为由闹事。」
沉景没有接话,只是不断地催促车夫快点。
我想抬手拉他,却一丝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在合欢阁后院,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
沉景坐在一旁假寐。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他迅速睁开眼,关切地看着我。
我扯出笑容宽慰他。
他无奈地摇头道:「我懒得骂你了。」
说完他就出门去了,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药,和一盘蜜饯。
喝完药后,他迅速塞了一颗蜜饯到我口中。
苦涩被甜味冲淡,我眯着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门外传来老鸨压低的声音。
「公子,公主府来人找公主。」
沉景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脸色阴冷。
「公公在府里等你。」
还未下马车,秋华就迎了过来。她并不知道我经历了何事,嗔怪我这么些天不回来。
我顺势挽上她的手臂,靠着她往府里走。
沉景并未跟着我一起进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刚进府就碰到了半月,他一眼就察觉出我的不对,走过来搀着我,托住了我身体大部分重量。
我又想起沉景说的那句:「他对你太重视了,这份重视要么毁了他,要么毁了你。」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轻声说道,但不难听出隐藏在其中的担忧,甚至还有丝恐惧。
「无事。」
我转过脸,淡淡回道。
他没有继续再问下去,扶着我往大厅走。
公公在里面等了很久,一见我忙收起不耐烦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宣读口谕。
口谕很简单,没有说前因后果,只是让我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
公公走后没多久,就有一队御林军过来把守公主府。
这禁足弄得还挺认真,看来是真要关我三个月。
秋华急得上蹿下跳,半月倒是淡然自若,见我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走过来抱起我往后院走去。
我想下来,他轻声在我耳边道:「最后一次。」
我心中疑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吗。
秋华小跑跟在后面,埋怨道:「你注意点影响,不要仗着驸马不在,就这么放肆。」
我歪头看向她,打趣道:「驸马都搬出公主府了,你还没死心?」
秋华反问道:「公主从小就喜欢驸马,公主死心了吗?」
半月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阴沉地盯着秋华。
我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半月怀中下来,揉了揉秋华的脸,笑道:「好了,先下去,我和半月单独谈谈。」
秋华不乐意,眉头拧得紧紧的。
「公主,驸马不喜欢他。」
我脸一沉,语气不容反驳:「下去。」
秋华走后,半月又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脸上阴云密布,似是秋华这一出,弄得他极不愉快。
他将我抱回房间,轻柔地放在床上后,手撑在我耳边,半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四目相对,他半分不肯退让,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正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开口了。
「姐姐,半月好喜欢你。」
姐姐……
我一时分不清他的意思,直到他的唇飞快啄了一下我的嘴唇,我才反应过来,这声姐姐不是姐弟的意思。
我猛地坐起身往后退,气急败坏道:「放肆,你……你下去。」
半月像是受伤极了,他嘴唇微微发抖,眼里蒙上了一层水光。
「半月和驸马不一样,和柳墨林也不一样,半月比他们更要喜欢你,喜欢到什么都可以放弃。」
他突然欺身过来,将我扑倒,桎梏着我双手的手腕。
「你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是我的光,是我的药。我不能没有你,姐姐,姐姐……」
他一声一声地呼唤着我,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从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我竟然挣脱不开。
慌乱之中,我屈膝朝他裆部狠狠顶去,他痛得闷哼一声,放开了我。
他竟然不是太监……
我趁机翻身下床,捂着胸口,全身战栗。
他刚一动,我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长剑,指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半月啊。」
他无视我的剑,一步一步走向我。我长剑一动,抵在他的喉间,不退半分。可他丝毫不惧,仍是往前,长剑划破他的脖间,米粒大小的血珠沁出。
这是不要命了吗?
我忙收起剑,一掌打过去,却被他避开了。我一直知道他有些功夫,但从未想过他的功夫这么好。
不过三招,我就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姐姐,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就是你的人。」
我放声大笑。
「你杀就杀,何必恶心我。」
他沉默了许久,蓦然松开我,一边狞笑一边脱衣服。
我提剑向他刺去,他反手用脱下来的外袍做盾。
滋啦一声,外袍破成两半。我长剑一扫,还未碰到他,他已经跳到我身后,残破的外袍绕住了我握剑的手。
我身子未恢复好,气力渐渐跟不上。而他身手矫捷,没两下就用那一分为二的外袍将我捆得动弹不得。
他抱起我,神色温柔地将我放在床上。目光炙热地看着我。
「我给过你机会,别怪我,姐姐。」
说完,他俯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笑得人畜无害。
他一走,我就大声呼救,可喉咙都喊痛了也没人应答。
有浓烟从外面钻进房间,还伴随着烧焦的味道,不过须臾,火光爬上了窗台,烧得霹雳吧啦响。
院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各种人声。
我盯着火光一点点吞噬房间里的点点滴滴,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如果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用面对皇兄的懦弱无能,不用面对驸马的心灰意冷,不用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用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
浓烟滚滚,我渐渐呼吸不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过往突然走马观花地涌上心头。
这一生给我过温暖的人,我都视若珍宝地藏在心中,太后、师父、陆知疾、晋王、沉景、不圆、驸马……还有半月。
虽然这火八九不离十是半月放的,但不可置否,他确实曾带给过我亲人般的温暖。
那声姐姐,如果只是姐姐,该多好。
眼皮越来越重,我实在坚持不住,阖上了双目。
睡梦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那般焦急,那般深情。
我挣扎着想看看他的脸,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傅轻禾,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死。」
听到这句话时,我终于在无尽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我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驸马那张被烟熏得狼狈不堪的脸。
他瘫坐在地上,将我抱在怀中。
我想起初见时,他说:「这小姑娘怎么黑不溜秋的,她是什么人?」
记仇的我,如今终于有机会还回来了。
「这小公子怎么黑不溜秋的,你是什么人?」
他愣了好半晌,才猛地将我勒紧在怀里。
「傅轻禾,我输了。」
我的脸在他怀里蹭到了黏稠的液体,我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去,他的胸口一片赤红,正汩汩流血。
「谁伤的?」
他哼了一声,冷冷道:「那个小太监在我来的路上刺杀我。」
大火还未扑灭,我的庭院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
我挣扎着站起来,秋华看见我,激动地扔下水桶跑了过来。
「公主,你吓死我了。」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儿。」
她看了看驸马,踮起脚尖附在我耳边说道:「驸马刚才骑马冲进公主府,那身姿不比当年差。公主,驸马又成了当年那个小将军了。」
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秋华这才发现驸马胸口的伤,猛地惊呼道:「受伤了还冲进火里救公主,公主,好感人啊。」
我无奈地捂住额头。
「我知道了,好感人,再不止血,他死了就更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