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沈闲倒也看不出生气,我是想赔礼的,可是我怕再说话会直接把他气噶了。
快到春风楼了,他突然冒出一句:「看来云小姐很想让我死。」
一听这话我就感觉不妙,拼命捂住我的嘴巴,他却拿开我的手,「但说无妨。」
我的手被他拿开,嘴巴一张,真话就溜了出来。
「你死了我就能继承家产,当个活寡妇逍遥自在。」
沈闲眯起眼睛,「当真?」
我紧紧闭着嘴巴,疯狂摇头,他一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
我:「比真金还金。」
沈闲得到了我真心的回答,却失去了快乐。
废话,这回答谁能快乐!
我要被我自己这张嘴逼疯了,到了春风楼,管事的立刻笑脸相迎,「哎呦,贵人,今天还是老样子?」
说着注意到我身边的沈闲,赶紧掌了自己嘴巴,「瞧我忙的,都记错人了,二位想来点什么?」
沈闲神色淡淡,「羊肉汤。」
这种地方来吃羊肉汤??阁下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管事的额头冒出冷汗,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我有气无力,使了个眼色给她,准备解围:【这里的羊肉汤味道绝美,不会已经卖完了吧?】
于是两人就听我声音清晰:「羊肉汤是我骗我爹的,我准备在春风楼包场。」
别拦我,我一头撞死算了。
我嗷一声惨叫,想冲向一边的桌子。
没撞上桌子,额头上多了一只修长好看的手。
「她要包场,便给她包场。」
说完拎起我,眉目带笑:「我也想看看云小姐平日是怎么玩的。」
他笑的像个阎罗王。
我脊背绷直,身边的沈闲倒是散漫,斜靠在椅背上,看着我平时点的小倌儿美人一个个进来。
直到最后一个美人步履款款的进了屋,合上门。他侧身看着我,「云小姐平时玩的很花啊。」
我憋住讲话的欲望,翻墙倒柜找出一条手帕,急冲冲塞进嘴里。
然后坐回位置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别指望我说一句话了。
「云小姐这是搞哪一出?若是别人进来,怕是要误会我对云小姐做了什么。」
他渐渐靠近我,越来越近,我扶住椅子把手才不至于被他压迫到地上去。
一个病秧子还能对我动手动脚?
我一把就能把他推开,到时候可别讹我!
这么想着,我一推。
推不动。
再大力推,纹丝不动。
反倒把他逗笑了,一只手捉住我的手腕,轻轻松松将我翻了个身,我连动都动不了。
他力气怎么这么大!平时不是走一步得咳三声吗?
我大惊失色,像条搁浅的鱼拼命挣扎,这时门一下子被踹开,我又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将军驾到!」
老天爷,给我一次死的机会。
果不其然,第二天京中的消息变成:沈世子欲在春风楼对云小姐霸王硬上弓。
一下子把林大将军吓哭云小姐的消息压了下去。
我想给他写点东西烧过去,提笔再三,惊觉自己竟然不晓得他名字里的骁究竟是哪个字。
是潇洒的潇,云霄的霄?
还是骁勇的骁?
最后我写:小暗卫,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火舌细细舔舐着字条,青烟冒起,小莲急急跑进来,锦卿娘子,奴婢闻见火烟味……你没事吧?
我伸手烤着烛台跳动的火焰,笑道:没事,写了一封家书而已。
她看着地上的灰烬没敢说话。
我猜我大抵是吓到她了。
小莲,你不是担心我不吃饭熬坏身子吗?明天我们出去买包子吧。你去问问皇上,我现在能不能上街?
我这边沧海桑田,坊市依旧十数年如一日的热闹,人声鼎沸,包子铺刚蒸出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外排起长队。
前面一个穿深绿色锦袍的男子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他皮肤白,跟块美玉似的,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我绕到他背后,给他打了个招呼。
他吓了一大跳,活见鬼一般,宫……宫……???龚姑娘,你不是……你怎的瘦了这样多?
再见季淮安大概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件好事,我捂着嘴咯咯笑了一阵,同他道:季大人,好巧。
提及此事他面有喜色,把手上提满的东西举起来,我家夫人有孕,胃口刁得很,一大早就摔了枕头叫我出来给她买东西吃。
真是恭喜啊。季大人,有个问题,想问你许久了,今日得见,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宫……姑娘请讲。
倘若皇上派大人去岭南做书吏,大人是否愿意?
闻言他笑起来,眉目舒朗,一派清风明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季某读书二十载,为的就是这个。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我低咳两声,笑道:季大人,咱们有缘,这一顿我请尊夫人吃吧,她爱吃什么味的?老板,老板……
使不得使不得,还是下官请姑娘……
包子买回来,一只红糖,一只豆沙。我把红糖的那个推到桌子另一边。
小暗卫,以前都是你给我买,这回我给你买。你尝尝呀,我记得你喜欢的。
夜半时分,小莲被屋子里的响动惊醒。她惊惧地冲进来,抱住我双腿就往下拽。
娘子,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安抚道:没什么,没想做傻事,就是……想试试睡在梁上是什么感觉。
小莲依言往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怎么能睡人?
是啊,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
他当暗卫,一睡就是好多年。
他的武功这样好,听说龙卫选拔极其严苛,他有这样一身好轻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我忽然觉得一个红糖馅包子而已,与那些苦楚相比,又算得什么甜?
倘若不做暗卫,在他这个年纪,应当是明媚如骄阳的少年,偏生做了一道影子,藏匿于暗处。他做了我的光,却短暂如流星,我没有把他保护好。
宋骁,你怨我吗?
想到这里我喉头一甜,念及小莲在场,我又咬紧牙生生咽下去,口腔里满是熏人的铁锈味。
第六日,宫里派人送来了晋封用得到的吉服。小莲打开锦盒时惊呼出声,娘子,这头簪是点翠的呢!宫里面,只有皇后太后才有,皇上多看中您呀!
点翠,拔了翠鸟羽毛做出来的东西,萧景承总喜欢这些沾血的美丽。
我一眼也没看,径直站在窗口吹风。小莲听见我咳嗽声,一面念着娘子,您可禁不住风吹,一面把外袍披到我身上,这件外袍是上回来时留下的,如今穿在身上,腰身已空出三指。
她伸手要关窗,被我拦住。
嘘——你听。
听什么?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
风声。
风声?风声有什么好听?奴婢听着并没有什么特殊。
好听啊,风声还不好听吗?
宋骁抱着我疾驰在屋檐上的时候,风声也是这样呼啸,多好听呐。
进宫那日,我被小莲一大早叫醒,好一通打扮。我气色差,她垫了整整三层胭脂,上妆上了将近两个时辰,照镜时,我被镜中人吓了一跳。
娘子真是容貌倾城呢,怪不得皇上如此大费周折要你进宫。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替我再描一描花钿吧,今天是好日子,我想见他的时候再好看些。
起得太早,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即便我已经用簪子划破手,还是被颠得昏昏欲睡。
恍惚我瞧见宋骁,他身后还乌压压跟着一群不知道什么人,他抱着我,拇指顺着眼角往下擦,温柔得一塌糊涂,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都不吃饭吗?
我不吃,你不在,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吃了,我来接你。
小暗卫,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
那我嫁给你,你一定要接住我呀。
他笑着点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