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看到了江照:「家属是吗?过来吧。」
江照缓缓地,踉跄地走过去。
那两人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头顶的光亮,他背脊绷得直直的,攥着拳头的手用力过度,指甲陷入了皮肉里而不知。
他看着我被白布盖住的遗体,开始自言自语。
「刚才来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从来没跟你说过的事。」
清冷的语调有些微颤,但起伏不大,就跟平时一样。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有一天我下楼买东西,有个小男孩贪玩,拿走了路边一个盲人奶奶碗里的零钱。你忽然冲了过去,和他撕打在一起。你明明那么瘦弱,却死死地凶狠地掰着他的手,最后那个小孩受不了了,主动把手里的一块钱给了你。」
「之前我听他们说过,你是个孤儿,喜欢偷东西。」
「但那时你头发凌乱,唇角淤青,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站起来把钱放进了盲人奶奶的碗里,然后平静地离开了。」
「这一幕,盲人奶奶看不到,那个小男孩不会说,但我看到了。」
「这件事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你,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你身上,后来班上有人诬陷你偷班费,我第一反应就是站出来帮你说话。」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你眼里的光亮。」
「后来,你的视线也渐渐落在我身上,跟我对视会脸红,会看着我发呆。」
「那几年,学校优秀学生颁奖会上是你站在我身边,打篮球的时候是你给我递水,短跑比赛我得了冠军,是你笑着给我献鲜花为我祝贺,奥数竞赛的队伍里是你陪着我一起夺冠。」
「再后来,陈悠出现了。」
他停了一下,抬手捂脸,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流出,
「安安,明明是我先开始注意你,你也喜欢上了我,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我沉默地看着他,原以为已经毫无波澜,内心还是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意。
是啊。
为什么呢。
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我本来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但在江照面前,我总是让自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拼尽全力地对他好。
我没对谁这么温柔过,也不会再对谁这么温柔了。
「苏安,跟你求婚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苏安,你理理我。」
「理理我,好不好?」
「苏安。」
「安安。」
「……老婆。」
他叫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回应他。
他开始焦躁,甚至暴躁,唇色泛白,一声声喊我的名字,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喊不出来。
「你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他声音迷茫,嘶哑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肩膀不停颤动,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头走投无路的绝望凶兽,看起来可怖到了极点,又可怜到了极点。
我安静地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拿到我的骨灰盒后,江照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感觉到灵魂越来越虚弱了,疲惫地蜷缩在地上睡觉。
朦胧之中,我听到陈悠不停地拍打着门,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哭腔,
「阿照,三天了,我求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就算她不在了,你也不能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啊。」
「她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心疼的。」
我从昏昏欲睡中苏醒,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紧闭的那扇门。
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