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为他换药,缠着腰上的绷带,总感觉他在看我。
一抬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那双锋锐深沉的眼睛。
「二,二叔的伤快好了。」我结巴道。
「嗯,快好了。」他盯着我,意味深长。
每次都是慌不择路地从他房内逃出来。
小桃见了一脸茫然:「嫂子,我哥不行了吗,你脸这么白。」
「裴小桃!」
我压住声音,唯恐被房内的人听到,嗔怒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不说话可不就成了哑巴。」
「你没事做是吧,去厨房烧灶,我待会熬卤汤。」
「呜呜呜,好。」
……
傍晚铺子没了人,我准备了卤料,在后院一阵忙活。
待到将锅端到了灶上,还没见小桃过来,不由得嘟囔一句:「小骗子,又跑开了。」
然后准备自己烧灶。
正拿起火镰子生火,几下没点起来,忽听门口传来低沉之音——
「我来吧。」
手一抖,抬头果然看到裴二郎倚在门旁。
他已然是好得差不多了,穿了件白色单衣,身躯挺拔,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
放下火镰子,结巴道:「那,那二叔来吧,我去把盆里几件衣服洗了。」
说罢,赶忙起身,低着头也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想走出厨房。
还未走到门前,突然门被关上了,裴二郎像一堵墙似的,堵在了我面前。
我撞倒了他身上,差点没站稳,被他一把扶住腰。
二郎生得高大,我的头才到他肩臂。
人在他怀里,男人身上凌冽的气息,夹杂着药草的香味,萦绕在我鼻尖。
他低头看我,附身在我耳边轻笑:「你出得去?」
「二郎,你放开。」
我又羞又恼,眼睛瞪着他,脸红到了耳畔。
他眼神微动,并未松开手,反而我腰身一紧,整个人直接被他单手抱起来,上前一步,坐在了不高不低的灶台上。
一只手还紧紧揽着我的腰,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抚摸我的脸颊。
挣脱不开,我怒道:「裴意!你疯了!放我下来。」
粗粝的手掌触碰在我脸上,他眸光深沉似海,接着又柔软起来,眼底氤氲着层雾气,在我耳边低声哄道——
「想嫁人了?我比那秀才强多了,你试试……」
一句话,惊得我全身发麻,身子跟着颤抖起来:「二郎,我是你嫂子。」
「嗯,我知道。」
「兄死叔就嫂,要判绞刑的。」
我的脸很白,声音怕得哆嗦,他冷不丁地笑了,一只手摩挲我的耳朵:「在担心这个?」
按照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律令,兄死叔就嫂,是不遵礼法的。
虽然市井之中,这种事并不少见,守着条这样的规矩,倒也没见真的把谁判了绞刑。
可是那是因为大家是平民百姓。
裴二郎不同,他如今是京官,二品大员,皇帝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世光之下。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他好不容易,从战场厮杀中走来,历经血雨腥风,站在了高位。
若因为此事被拉了下来,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是死也难辞其咎。
恐慌蔓延开来,眼泪夺眶而出。
「不行,我们不行,谁都可以,就我们俩不成。」
我连连摇头,他眼神一软,低低地笑了,声音柔软:「我只问你想不想嫁给我,只要你想,什么都无需你来担忧。」
他目光坚定,含着某种不容抗拒也不容撒谎的引向,我咬着唇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已经答应了嫁给秀才,唔……」
话未说完,腰间那只手突然收紧,他吻上我的唇,霸道又强势。
挣扎不开,心都要跳了出来,我直接身子瘫软,倒在了他怀里。
良久,他呼吸紧促地放开我,我喘息不过,浑身的力气一点也使不上来,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方才我没听到,再告诉我一次,你要嫁给谁,想清楚了再说。」
他哑着嗓子,盯着我红肿的唇,看我的眼神仿佛泛着绿光的狼。
我哭了:「嫁你,我想嫁你,二郎,你饶了我吧。」
终于满意了,他勾了勾嘴角,将我抱在怀里:「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闹了这么一场,我面红耳赤,推开了他,只想快点走出厨房。
结果那扇被关上的门,怎么也打不开了。
看情形,应是从外面锁上了。
我目瞪口呆,回头看向裴二郎。
他挑了挑眉:「不关我的事。」
……
待小桃回来,将我们从厨房解救出来,我低着头匆匆跑上了楼。
听到小桃疑惑道:「咦,谁把你们锁起来的?」
身后同时传来裴二郎的低笑声:「太母人呢?」
「门口晒太阳呢。」
「我去帮她捶捶肩。」
……
半年后,裴家的豆花铺子转手给了赵大叔和阿香。
那些什么三合油的方子,卤汤秘方,也都教给了她。
裴二郎从京中回来,接我们过去。
东西收拾好了,正要离开,姑姐裴梅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急匆匆地领着她女儿鄄娘赶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郎,姐姐求你,你把鄄娘带走吧,把她也带去,今后再不要回来了。」
鄄娘年方九岁,抹着眼泪不停地哭,露出的胳膊上有瘀青打痕。
裴梅在朱家的日子不好过,当然也有裴二郎的原因。
想来是朱家早就认清,裴二郎根本不在意这个姐姐,他们也从她这里捞不到任何好处。
尤其是上次被二郎训斥一顿,朱公子丢了面子。
裴梅仅有鄄娘一个女儿,朱公子却有两房妾,每个都生了一儿一女。
她自然也是性子倔的,自己可以受尽了婆母的骂,弟媳的嘲讽,丈夫的凌辱。
可是她舍不得鄄娘也过这样的日子。
然而裴二郎一向是个心狠的人。
他目光扫过鄄娘,全然没有半点温度。
鄄娘吓得后退一步。
我倒也做不得他的主,毕竟这是他们姐弟之间的事。
果然,二郎缓缓道:「我事务繁忙,顾不得照顾家中。」
已上马车的太母,隔着帘布,似是看到了鄄娘,突然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大丫。」
二郎神情怔了怔,我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不忙,我可以照顾家中。」
他低头看我一眼,眼中皆是笑意:「好。」
回京路上我便一直在想,秀才自从入京赶考,仿佛失踪了一般,半点消息也没了。
问了裴二郎,他又是一声轻笑:「总会见到的。」
直到在京中见到了被榜前捉婿,已经成了礼部侍郎女婿的秀才,我才呆了一呆。
据说,那媒还是裴将军保的。
秀才两眼通红,看着我嘴唇嗫嚅,却什么也没说。
他兴许是以为我怨他。
殊不知我怨的是裴二郎。
当晚,我捶了他一下又一下:「你怎么,干这种事呢。」
他捏着我的下巴,喘息道:「专心些,不准想别的男人,即便是我做的,他若没有那个心,谁还能按着他的头入洞房。」
……
秀才成亲了,当初毅然决然要上京的吴寡妇也成亲了,肚里都有娃娃了,韩小将整天忙前忙后的跟着伺候。
对此小桃还有些幽怨:「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也是来京中成亲的。
太子做保,皇后指婚。
当今皇后,非说我长得像极了她已逝的小妹,一见如故,抹了几滴眼泪,便收我为了义妹,还改了她娘家的姓,叫邵玉。
从此之后,薛玉那个名字,只存在于远处的洮州郡云安县了。
京中二品大员,武卫将军裴意,下朝为妻子画眉,一本正经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整个盎然春景。
我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你是故意的。」
「嗯?」
他抬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勾了勾唇角:「夫人什么意思?」
「你早就盯上了我。」
「嗯。」
「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乖,晚上告诉你。」
窗外玉兰开得甚好,青白片片,清香袭人。
我使劲用手捶他,他反握住我的手,低笑一声:「力气越来越大了,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