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都是按着自己的眼光来,如今他回来了,少不得要问问他的意思。
这便等到了很晚的时候,我在烛台下缝着件黑羔皮的袋垫子,忽听楼下后院传来声响,接着是小桃问了句:「二哥,你又喝酒了。」
「嗯。」裴二郎淡淡应道。
接着是脚步声渐近,一墙之隔的那间屋子,房门被推开。
我放下针线,起身去问了他。
「二叔,我下午去布庄买了几匹布,想做袍衫给你,我想用绿绢做窄袖圆领袍,鸦青色的那匹颜色有些深,做直领口的袍子合适,袖子可收祛,然后用翡色绢布裁领子和袖边,你觉得如何,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还多买了两匹别的色……」
屋内烛火轻晃,裴二郎正在关窗,待回头看我,剑眉微挑,声音低沉之中含了些许笑与柔光——
「你来做主就好。」
裴家二郎,性子冷,脸色也冷。
这次回来虽比从前更甚,但我总觉得他待家人之间亲近了许多,最起码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偶尔也会眼中有笑意了。
我点了点头,隔了段距离,仍闻到了屋里的酒味,于是又道:「二叔喝酒了?我去楼下煮碗糖茶水,你先坐坐。」
……
厨房生了火,糖茶水煮起来简单,片刻便好。
待我将碗放在盘托上,端去上了楼,却没见裴二郎的人。
糖茶水放在桌上,我起身去了自己的屋子。
果然,一墙之隔,裴二郎正在其中。
烛台晕光下,他身姿挺拔,正低头在看那几匹布,以及桌上我的针线筐。
「二叔,糖水煮好放桌上了。」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我有些疑惑,他忽而笑道:「不是做衣服吗,不量一下尺寸?」
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从筐里拿了尺子出来。
裴二郎身上还穿着我新做给他的亵裘,素的雀蓝色,衬得他长身玉立,高挑颀长。
他岿然而立,烛光下面容棱角分明,剑眉英挺,坦然地摊开了双臂。
我拿着木裁尺有些迟疑:「你身上这件不合适吗?」
「嗯,有些紧。」
「紧吗?那我把腰身放一放就可以了。」
「量一下吧,肩背那儿也有些紧。」
裴二郎声音低沉,循循善诱,想来是多年从军使然,他连说话都带着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于是只得上前一步,却将手中的木裁尺放下了:「二叔见谅,腰身这里我用手来量下吧,比木尺量得准。」
「嗯,有劳了。」
我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去,因他生得高大,光影下显得我分外瘦小。
头顶还够不到他的下巴,只能与他肩膀平齐。
而他是习武之人,身材威猛,半个肩头就足以掩住我的脸。
距离近了,我的手放在他腰上,一寸寸丈量,虽极力正色,墙上光影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他怀中,纠缠一块。
裴二郎身材魁梧,腰身紧实,身上酒气与凌冽气息交织,充斥袭来,令人心里一颤。
我于是动作很轻很快,手指虚无地按在他腰上,环了一圈儿就收回。
脑子里正记着量出的尺寸,忽听他唤了我一声:「薛玉。」
「啊?」
我抬头看他,人还站在他面前,距离甚近,几乎看得到他俯身下来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发色如墨,眉梢如远山,长睫下的眼眸蕴藏深沉与压抑,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一般。
他微微地抿着唇,我方才还记着尺寸的脑子空白了下,心里颤了颤,总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四目相对,我一脸茫然与无措。
他声音有些哑,又道:「肩背还没量。」
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手抖,后背隐隐出了汗。
方才他的眼神,与平日那个裴二叔又有些不同。
锋锐至极,像黑夜中的狼,泛着隐隐的幽光。
果真是传闻中那个在战场上手段狠戾、杀人如麻的裴将军,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人胆战心惊。
我有些怕他。
平复了下心绪,为他量肩背时,我便找话题跟他闲谈,以免气氛过于怪异。
「二叔,你和韩小将他们回来那日,说的信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若没有那封信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来洮州郡吃豆花呢?」
裴二郎沉默了下,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们设计攻下武茨县的时候,派了一队人马绕道浑河,当时天寒地冻,下了好几日的雪,没想到半路遇上铁勒人的大批人马扎营,敌众我寡,打起来胜算很小,而且耽误要事,所以我带着他们躲到了麓山。
「铁勒人扎营三日,我们就在麓山冻了三日,太冷了,第一天夜里死了十几人,第二天几百人,第三天我对他们说,我们裴家在洮州郡云安县开豆花铺子,如果他们活下去,日后我带他们去吃豆花和鸡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