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亲眼见到他,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墨色云纹锦衣,眉眼间隐约有不可逼视之感,微挑的剑眉自带杀伐决断之气,这种凌厉的气场不会轻易出现在一个低调内敛的皇子身上,却会出现在一位久居尊位的帝王身上。
看着这熟悉的目光,我才确定真的是他回来了。
我心绪万千,只见他翻身下马,敛了几分冷冽气场,朝着我缓步而来,眼眸间深沉似海,让人难窥深浅,轻笑道:「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已是隔世。
目光相接地那一刹那,跨越了前世今生的岁月,我下意识地回应道:「一切安好。」
他眉眼含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难辨的复杂,「那便好。」
再相逢,我们之间便也只有这短短几句,其他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前世,我们是风雨同程的盟友,我陪着他君临天下。
今生,却只是形如陌路,聊问片语。
老皇帝在经历废太子宫变之后,心绪郁结,便病得越发重了,终是药石无医,在半年后离世。
三皇子叶谨瑜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清晏。
河清海晏,盛世升平,那是他的宏愿。
那日,天子微服出访,降于姜家。
我正坐在栏杆旁喂着池子里的鱼儿,却见他一身青衫立于假山之侧。
我放下饵料,俯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他穿花拂柳,缓步而来,抬手示意免礼。
叶谨瑜没有开口,我便也不作声,只低头继续喂着鱼儿。
斜阳微洒,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坐了一个下午。
虽静谧无言,却很是自如,仿若多年老友,不需言语,也可互伴良久。
直到暮色微显,他该回宫了。
这时,他才温声道:「朕的后宫尚需要一位聪明的皇后,为朕定六宫、抚前朝,你可愿意?」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眸光凝滞在我的身上,满眼希冀,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我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愿。」
他眼眸里的光瞬时黯淡了下去,嘴角噙着淡淡的苦笑,眼神中却透着几分释然,似乎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轻声道:「陛下需要一位聪明的皇后,可世家女之中从不缺聪明人,而我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姜氏出三代首辅,兴盛百年,与其让姜氏成为外戚后族,来日忌惮猜疑,不如让姜氏一族继续做心腹纯臣,唯有如此,帝王安心,君臣佳话方能延续。」
他嘴角的苦笑并未消退,只是淡淡地说:「你总有你的道理,若不愿入宫,来日有何打算?」
我脑海中有一幅幅画卷铺开,浮现出无限向往,笑着道:「我想去看漠北之地的簌簌飞雪,想感受玉华关外的烈烈长风,还想泛舟于姑苏西湖,驰骋骏马于茫茫草原……」
闻言,他微皱的眉头终是渐渐舒展开来,转而释然一笑,「那便如你所愿。」
我离京的那日,有人自宫中而来,匆匆拦下我的马车。
那人腰佩长剑,恭敬俯首,「姜姑娘,陛下说那些大好河山他不能亲至,便由你代他去看了。」
我遥望皇城,怅惘良久,而后应下,「好。」
他又递上一块金牌,恭敬道:「陛下说这枚金牌便赠与姑娘了,见此金牌,如天子亲临,若遇不平之事,姑娘可自行决断。」
「替我谢过陛下。」我缓缓接过,抚摸着金牌上的纹路,只觉心头微滞。
我欲放下帘子之时,他又再次开口:「陛下还说……」
他停顿片刻,沉声说道:「陛下还说,姑娘若是有一天在外面玩儿累了,看腻了……这皇城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着。」
「不必了。」
我默默放下帘布,隔绝了视线,而马车缓缓向前。
我心所向,皆在四方,从不在朱墙内的方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