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记忆里谢重楼那张神情厌恶的脸,与眼前傲然的少年渐渐重合。我忽然心灰意冷,抬手就要关窗:「那又如何?谢重楼,我不想嫁了。」他却横臂过来挡了我,目光灼灼:「为何?你移情旁人了吗?」率先移情他人的罪魁祸首,竟先一步来质问我?
我气得想笑,可话到了嘴边,又倦倦的,懒得再去分辩:「你就当我是吧。」他却仍不肯离开,甚至撑着窗沿跳了进来。月色融在他冷冽的眼睛里,像是山涧泉水上的雾气。明明同岁,谢重楼却高我整整一头,此刻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有种分外凌厉的气势:「你倒说说是谁,嗯?小爷要去看看,这满京城,除了我谢重楼,还有谁配得上你?」
是了,这就是谢重楼,他永远骄傲、热烈、直来直去。爱我时如此。不爱我时就更加决绝。我用力掐着手心,用那股剧痛掩盖心底骤然汹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除了你,谁都配得上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谢重楼。」少年一下子僵住了,月光照过来,他咬着牙说:「我不信。」「十二岁那年你就说要嫁给我,你收了我的簪子,我的玉佩,我的琴,我不信你会变心,陆昭懿,我不会信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回身去首饰匣子里,找出他送我的发簪和玉佩,递回去:「还给你。至于那张琴,我明天会命人送到将军府中。」
谢重楼不肯接:「昭陆,你同我说过你的心意。」我叹了口气:「可是,人的心意,总是会变的。」世事真是奇妙,前世我与他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对话,只是位置要颠倒过来。
我强撑着挺直脊背,同谢重楼说起过往,说起那些礼物和其中承载的厚重心意。可他当着我的面砸了琴,扔了玉佩和发簪,嘲弄地看着我:「陆大小姐,人的心意总是会变的。」可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彻底?这个问题,前世我不懂,而如今换成了他。
夜深风凉,谢重楼在我面前静立了片刻,忽然松了神情:「陆昭懿,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纵然你如今这般讨厌我,然而后日宫宴,总不会因为我在场,就不肯去了吧?」我瞪着他。
「你的心意变了,总不至于连胆量也一同变小了吧?」说完这句话,他再不看我一眼,利落地撑着窗沿跳出去,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握着发簪和玉佩,盯着空荡荡的窗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揣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提醒着我——我仍然不可抑制地,为这样骄傲飞扬、少年意气的谢重楼心动。事实上,前世我与谢重楼成亲后,做了五年的怨偶。他讨厌我,却热衷于在榻间折磨我,还要冷笑着问我:「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嫁给我,这样的事情你也该是享受的吧?」
谢伯父与谢伯母过世后,他连我房里也不再来,连我挨过的东西也不肯碰。有一回我们一同参加宫宴,我在丞相夫人的调侃下夹了块点心给他。
谢重楼却当着众人的面将盘子掀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手,漫不经心地道歉:「不小心碰倒了,辜负了夫人的美意,真是抱歉。」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故意的。我在那一刻对上他嘲弄的目光,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爱我至深的谢重楼了,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而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