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露出十几栋高耸的公寓楼,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巨兽,盘旋在广袤的领地。
这里原本开发成一片高级住宅,只是由于交通不便,入住率并不高,透着几分荒凉。
车停在一栋公寓楼前,司机回身看向后座一个眉眼精致的女人。
江小姐,就是这里了。
江锦望向窗外,皱了皱眉: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自己上去。
司机还是不太放心:那您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江锦点点头,捏着手上的卡片下了车。
13栋2301号。
她一路找过去,终于在一处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门牌号。她往头顶上看了一眼,一个簇新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这户人家,一闪一闪地冒着红光。
大门是半掩着的,里面隐隐有古典音乐的激昂节奏传出来,她试探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江锦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得很,她绕过玄关,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踉跄栽倒,手拄在地上,摸到了一大团棉花触感的东西。
江锦正要爬起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突然腰间一紧,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利落地将她捞了起来,同时,耳旁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呵斥:别动,不要破坏现场!
声音清亮,是二十七八的年纪该有的嗓音。
男人的气息极近,江锦耳根一热,条件反射地抬脚踹向他的胯下。那人咦了一声,敏捷地躲开,扶稳她、松手、后撤,一气呵成。
江锦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费力地看过去。
那男人已经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以一个没骨头似的、极其慵懒的姿势。他有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可目光幽深,仿佛裹挟着火焰的最炙热的风,足以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江锦意识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您好,我
你还是来了。
男人打断了她,跟方才相比,音调突兀地降了下来,配合着背景音乐深沉的大提琴声,有一种戏剧念白的感觉。
江锦莫名: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他伸着长腿,懒散地窝在宽大的沙发里,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可是言谈间,又有一股子谁都看不上的傲慢劲儿。
我当然知道。
那
我还知道你是谁。
啊?
男人又骤然蹿起来,大步冲到江锦跟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抓上她的手腕。
我还知道,是你杀了他!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再次打断了她,语速很快:我看过他的尸检报告,匕首横刺本就更加费力,尤其他的手臂很长,又惯用右手,这么紧急的时刻,他会以左手横刺左心房自杀吗?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有人杀了他,伪装了犯罪现场误导警方他是自杀。
所有人都以为家是第一案发现场,实则不然。除了我,只有凶手知道第一案发现场到底在哪儿。所以上次我故意提出凶器还没有找到,就料到凶手一定会急匆匆地赶过来销毁证据。
而我在这里看到了你被害者的妻子!所以真相显而易见,你就是凶手!
交响乐的终章,鼓点落幕,应和着他的话,合起来就像是一出演绎得淋漓尽致的舞台剧。
江锦的内心毫无波动,低头看着自己隐隐发痛的手腕,甚至有点想骂人。
神经病吧?
男人骤然松开江锦的手,又瘫回宽大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做了总结:
啊,真是完美的推断啊!
语气还挺得意。
江锦走过去,余光在亮着的电脑显示屏上扫过,消失的凶手·尾章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短暂的无语过后,她快速地调整好态度,试探地问:请问您是肖澹吗?
男人没答话,仿佛是在打量她。过了十几秒,他才拿起遥控器随意地按了一下。窗帘缓缓拉开,外头正午的阳光瞬间洒了进来,一切魑魅魍魉统统现形。
江锦的余光扫了一眼所谓的案发现场。
一只等人身高的毛绒泰迪熊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胸口横插了一把水果刀,棉花都翻了出来,周围洒了一些也不知是红墨水还是红色颜料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陈设,完美复刻了一个犯罪现场。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个疯子。
肖澹交叠着双腿,一手拄着脑袋,食指有规律地点着太阳穴。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直说,什么事?
江锦有点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您好,我是欧博科技的总裁特助,我叫江锦。
肖澹眉宇间透出轻微的不耐烦,仿佛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对他而言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我是问你来干什么。
一米八几的人了,非要试图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瘫进沙发里,也不考虑一下沙发的承受能力。
江锦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新研发出了一款智能系统六爻,它是一款基于脑激光图的精神感应系统可以实现细胞级别的探测,不仅能精准筛查脑部疾病、感应人的情绪甚至能探究人类的潜意识等等。
肖澹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显得兴致缺缺。
江锦觉得自己完全是因为超高的职业素养才能继续站在他面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来都来了,忍一忍。
只要六爻顺利发布,下一步我们会申请到试点许可,对国民的大数据资料进行融合,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试验站,利用三至五年的时间进行检测技术推广
说重点。
六爻下周就会正式问世,但是,前几天,我们受到了黑客攻击。幸而发现得早,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不找出这个人,我们的发布会就存在威胁。有人向我们推荐了你,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无聊。
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扬声做了总结:我拒绝,你显然不适合做一个说客。
江锦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放弃了晓之以理,她的站姿放松了些,收敛了面上虚虚的笑意,目光显出三分锐意:肖澹,听说你离职之后就一直行动受限,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出这个人,使发布会顺利进行,我们有办法撤销对你的监控,还你自由。
肖澹蹲在泰迪熊身边,将他掏出来的棉花往回塞,认真的样子宛若一个智障儿童。
想到他后背也没长眼睛,江锦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低头看他,语气不自觉地不耐烦起来。
一直待在这里,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过家家,甚至外出都有人监视的日子,不好过吧?
肖澹塞完棉花,抱着玩具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她,身高上的便利使他可以俯视江锦。
他的眼睛正对着光线,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棕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薄唇轻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嗯这下有点儿意思了。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有种淡淡的烟味儿,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心慌意乱地别开脸去。
从肖澹那里出来,江锦觉得自己至少苍老了三岁。
回公司吧。
司机从后视镜中小心地睨着她:江特助这一趟不顺利?
江锦没说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开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市中心的CBD,巍峨的写字楼上有一个硕大的金属LOGO,旁边矗立着欧博科技股份公司几个银色大字。
她脚步飞快,经过的职员纷纷冲她打招呼:
江特助。
江特助,孟总在顶层的办公室等您。
江锦点点头,拐了个弯刚走到电梯间,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隐约有个年轻的男子大喊着:江小姐,江小姐!
她刚要探头去看。
忽然,两个保安匆匆赶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视线:抱歉江特助,有个人来闹事。
前面怎么回事?
哦,是一个前员工,因为被开除了不忿过来嚷嚷,我们马上就把他赶走。
江锦皱起眉:尽快,不要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
好的。
在保安的目送中,江锦刷卡上了电梯。
欧博大楼的最高层,她一路走过了五六道关卡,最后走到一个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口挂着一个银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六爻两个字。
输入指纹和密码,门自动开了,江锦缓缓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与外面的繁忙形成鲜明对比的地方,屋内摆放着几个巨大的机器,乍一看像是工业生产用的庞然大物,可那低频率的机箱转动声,昭示着它们属于昂贵的精密仪器。
这是中央总控电脑,也是六爻的自动脑。
角落里,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目光中暖意一闪而过。
小锦,你回来了?坐吧。
孟汀洲,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欧博科技绝对的掌权人,她的上司、她的伙伴,也是她的男朋友据说是。
不需要额外的指令,一个不到一米高的机器人移动过来,将冒着热气的红茶准确地送到她的手里。
见她情绪不高,孟汀洲没有问她这一趟结果如何,而是随手递给她一份文件。
明天有一场讲座,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
江锦翻了翻流程,看到举办地点,正要说什么。忽然,孟汀洲面色一变站起身,手中的茶杯砰地搁在桌面上。
江锦一愣,只见面前的人突然一矮,半蹲在她面前。
她想起身后退,却被孟汀洲抓住了脚踝,他声音低沉:别动是怎么弄的?
江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上一片红,应该是不小心沾上了那只可怜的泰迪熊的血迹。
没事,涂料而已。
孟汀洲拧着眉,拇指擦过她脚踝上的皮肤,见那块红色没有擦掉,又神经质地反复蹭了几下。
男人的一只手圈住她的脚踝,手指干燥而灼热,令江锦有一种被禁锢的糟糕感觉。她垂下眼睛,用了些力气才将脚缩了回来。
真的不要紧,我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孟汀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江锦脚踝上自己握出来的痕迹,没再说什么,退回了座位上端起茶杯。水汽弥漫,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江锦低下头盯着脚踝那一抹刺眼的红墨水,仿佛又看见那个男人逼迫的目光,还有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等到你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再来找我。
江锦的手缓缓地攥了起来。
那个狂妄又没有礼貌的男人肖澹。
一个曾经叱咤警界的人物,他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
第二天,孟汀洲一早就到江锦的家里接她。
江锦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连衣裙坐进车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过去就行。
顺路。
孟汀洲作为上司和朋友,无疑都是优秀的。
孟汀洲自然地倾身,拉过她的安全带扣好。
随着男人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冲进了江锦的鼻中。不知怎的,她蓦然回忆起了昨日肖澹身上那股子烟味儿,好像是薄荷的。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
谢谢
只是有时,孟汀洲理所当然的亲近,令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孟汀洲的讲座在北城大学举行,这是江锦昨日比较担忧的事情,不同于在总部大楼举办活动,这里的安保得不到保障。
果然,下了车,江锦就看见学校大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年纪小的约莫才二十来岁,手上都举着牌子,在领头青年的带领下呼喊着。
徐蕙一看见他们,连忙迎上来。
孟总,江特助,你们可算来了。走,我们从偏门进去,免得被这帮人缠上。
孟汀洲语调淡淡地说:吴成光他们呢?
已经在里面准备了。
江锦余光中有个分外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可是当她仔细朝那群人看过去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她不安地皱起眉:你们先进去吧。
孟汀洲犹豫了一下:那好小徐,你陪着江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徐蕙盯着孟汀洲的背影,忍不住手捧脸颊,面色泛红:天啊,孟总真是体贴,我要是能有一个他这样的男朋友,我死而无憾了。
江锦没说话,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是她的幻觉似的也该是幻觉,毕竟那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江锦叹了口气,下巴扬了扬: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自发的组织,自从我们公开了六爻系统的运作模式,这群人就成天盯着我们,认为我们的系统会侵犯他们的隐私权。徐蕙厌恶地皱起眉头,天天闲得没事做,总以为谁都稀罕弄明白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一群愚昧无知还活在上个世纪的人。
江锦偏头看了一眼徐蕙:一项新技术的问世总要经过漫长的检验,我们不能保证它百分之百完美,他们当然有权质疑。
徐蕙还想说什么,但一扭头就看见江锦看着自己。
江锦倒是面色如常,但目光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压迫感江锦是欧博的高级工程师,直接参与了六爻的核心研发,甚至六爻的雏形都是她已经过世的父母研发的,她比谁都有资格评价六爻。
意识到这一点,徐蕙强笑着附和了一句,低下头不再反驳了。
到多媒体厅的时候,孟汀洲的演讲已经开始了。
底下座无虚席,江锦和徐蕙在角落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孟汀洲演讲时的姿态,绝对称得上气宇轩昂,科技界的精英、商业界的男神、理想型男友的顶配版。
六爻系统刚刚宣布研究成功的时候,外界对我们有很多揣测。有人问,六爻真的像我们宣传的一样,达到细胞级的探测吗?甚至有人问,它跟做了个脑电图有什么区别?
他说得有趣,底下一片善意的哄笑。
孟汀洲却收敛了笑意,踱步站到中央。
欧博科技从成立初期,到如今成为国际顶尖的科技公司,用了十年时间。这十年中,我们最出色的一项研究成果,相信在座的诸位都听说过脑激光图。
脑激光图是一种新的测定形式,它跟脑电图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后者只能测量电位,而前者则能达到细胞级的测量。
它可以飞速地对大脑进行细胞级的扫描和鉴定。我们通过研究它的图谱,分离出不同波段,时至今日也才堪堪破解了部分新息。譬如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心情起伏,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睡眠状态,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大脑是否健康,等等。由此我们延伸出了许多项目小组,这些分支研究成果如今已经广泛地应用在生活、医疗、教育等领域。
欧博的辉煌从来都不是一家之言,科技两个字带给它的不只是金钱、名气,还有广泛被大众认可的形象和威望。
看着台下一张张憧憬的脸,孟汀洲顿了顿又说:
基于此,我们开发了六爻系统,我们将这些年关于脑激光图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导入它的主脑,又赋予它智能的运算模式。
所以六爻可以自主将脑激光图传出的信号不断进行深层分析,再通过大数据的对比进行解析,将结果反馈给你。比起我们所了解的自己,显然自己的细胞能告诉我们更多。
你在自己眼中将不再是一个你,而是一个可以分析的指定目标,你可以在六爻成立的任意一家研究室调取你所需的任何资料。
而这一切,只要在你的大脑皮层植入一片两毫米厚度的电极就可以了,就像接种疫苗一样简单。
孟汀洲准备周全,将六爻系统的技术原理用了很浅显易懂的话讲了出来,底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问:孟总,既然涉及神经层面,我们怎么能确定六爻的安全性?就算它是安全的,可是像您说的,我们脑细胞里的信息是无穷的,有些难免会涉及我们的隐私。我怎么能确认,这个系统不会解析出我不想让它解析的东西,而你们又怎么保证,它解析出的这些信息不会被泄露呢?
江锦不由得看向发言的男孩儿,男孩儿严肃地皱着眉头,显然之前的话都没能打动他。江锦也不意外,就像校外那些闻风而来的抗议人群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心让自己脑袋里多点儿什么东西的。
孟汀洲不慌不忙地回应:这些信号,还有些我们至今未能正确解密的,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它有些源自人类的潜意识也未必不可。我们还可以设想,如果给动物植入电极,随着六爻系统的不断完善,我们是否有朝一日能实现交流?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领域,但我相信,科技的进步是不可逆转的,我们永远不可能有完全准备好的一天。
欧博从来都没有泄露过任何一个用户的隐私,新技术的面市总要经过漫长的检验,我们也不能保证它百分之百完美。我在这里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你们当然应该质疑,这很好。
关于六爻系统怎么保护个人隐私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设置了详细的环节,将会在发布会现场展示,届时你可以过来参加,亲自了解一下。
孟汀洲的想法同江锦不谋而合,江锦也忍不住点头。
几个互动下来,底下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一只手臂高高举起,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满脸红晕。
孟总您好,我一直很仰慕您。我今年即将毕业,请问我以后可以去欧博工作吗?
底下传来一阵哄笑,孟汀洲错愕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
仰慕就不要了,不过六爻的运行、维护、升级,需要各个领域优秀人才的加入,我代表欧博科技,欢迎你来。
那个女孩子脸一红,激动地使劲儿点头。
现场掌声雷动,徐蕙将巴掌拍得震天响,双眼紧紧地盯着台上,眼中浮现出狂热之色。
江锦也跟着鼓掌,视线所及,不期然对上了孟汀洲的目光。
孟汀洲愣了一下,随后,毫不避讳地冲她扬起了一个帅气的笑容,当下,前几排的女生又是一阵小小的惊呼。
江锦默默地低下头去。
演讲结束之后,北城大学的校长亲自送了他们出来。江锦留意到,校门口多了许多警卫,而聚众抗议的那些人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去的路上,孟汀洲的秘书吴成光接了个电话。撂下电话后,吴成光神情严肃地扭头对孟汀洲说:孟总,刚才董事会沟通过了,他们的想法都是,发布会的进程不能停止。如果我们不能在发布会之前搞定那件事,确保发布会安全进行,我们的股价可能会出问题。
我知道了。
孟汀洲的目光投向窗外。外头春光明媚,成片的绿荫飞速掠过,在他脸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的声音很轻,却郑重:江锦,我们这一次的发布会,不能失败,那是我们也是你父母的心血。
江锦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的父母是激光学方面的专家,他们最早实现了脑激光图的绘制,甚至在日复一日的探索中,他们最先触碰到了人脑精神世界的壁垒,六爻是她父母穷尽一生的心血。
只可惜,两年前的一场意外,他们再也看不到如今已然成熟的六爻了,她失去了父母,同时失去的还有一段记忆。
也许那是一段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
所有人都在替她庆幸,一个目睹了父母身死的女孩子还有机会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以一个痛苦却不失温和的方式,继续着她的人生。
可是江锦总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块地方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每探究,每每空虚无度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车到了欧博楼下,江锦回过神,率先开了车门下车。
孟汀洲摇下车窗:小锦,你去哪儿,不吃午饭了吗?
江锦摇头: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说完,她两三步跑走了。
孟汀洲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的表情隐匿在车厢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从欧博离开,江锦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一处中型超市内。她躲在大门后,目光搜寻着进进出出的顾客。
肖澹看起来不像是会逛超市的人,你确定他会在这儿?
负责调查的人点点头:我打听清楚了,他每个星期一都会来这家超市采买生活用品。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江锦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熟练地推走了一辆购物车。
奶制品区,肖澹举着一瓶酸奶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顺手将东西扔进了购物车。
忽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车中捡起了酸奶,然后像逗狗似的,将酸奶在肖澹面前晃了晃,语带微嘲:这杯酸奶已经过了保质期,肖先生不看生产日期吗?
肖澹表情未变,像是压根儿就没见到江锦这个大活人一样,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江锦连忙跟上:莫非肖先生眼有疾,耳朵也不太好使?
肖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过期了的东西,更不应该放在货架上。
江锦嗤笑一声,成吧,还挺有公德心。
周一白天来超市逛的,大多都是赋闲在家的老人,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心理,看见这一幕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都说结了婚的男人不爱逛超市,勉强陪着老婆来也都巴不得早早买完回家。可是到这一对儿,却全然反了过来男人推着购物车在前面精挑细选,女人一脸不耐烦地跟在后面。
倒是没一个人觉得他们不是夫妻关系,毕竟男的帅、女的靓,约莫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肖澹不搭理江锦,江锦就远远地跟着,直到跟着肖澹回了他的住处。
肖澹权当没她这么个人,一手拎着袋子,一手刷了门卡,自顾自地进了家门。正要关门,一只脚抵住了门缝,随后,一道纤瘦的身影灵巧地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肖澹低头看着勉强到自己胸口的女人,蹙起眉峰:私闯民宅,江小姐,我可以报警抓你的。
江锦面带笑容:何必那么麻烦,您出门冲着监控摄像头招招手,保准警察一会儿就来了。
你对我倒是调查得清楚。
说完,肖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理她了,扭头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冰箱里塞。
江锦抱着手靠在一边,漂亮的眼睛瞬间满溢了好奇。
听说以前你还是警察的时候,就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案子?我这有一个有意思的案件,你要不要听?
肖澹不咸不淡地说:说说吧。
江锦像是在讲故事,音量适中,娓娓道来。
两年前,有一对科学家夫妇,专门研究人类脑部神经,在这个领域成绩斐然。可是在一次试验中,他们以自己为实验对象,但不知为何实验出现了差错,实验室无端发生大火,两人葬身火海。随后赶到的女儿昏厥在现场,过后被救了出来。
后来,火灾的调查报告上显示,是因为电路故障。而通过对当时那场实验的还原,并没有找出任何疑点,所以只能当作是一场概率很小的意外但他们的女儿坚信,那不是意外。
肖澹从冰箱门后探出头来看她:实验致死?听起来挺玄幻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你在现场?
江锦抿了抿唇,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
对。
你又怎么能肯定那两个科学家的死亡不是意外,你有证据?
没有但是如果你这次肯帮我们的忙,我就把原因讲给你听。
肖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嗤了一声,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往门外推去。
江锦皱着眉,被男人推得踉踉跄跄毫无招架能力,不由得心生恼怒:肖澹,你不好奇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肖澹淡然地回答:不管你是想激我,还是想利用我调查你父母的案子但我认为,一个根本记不得事故现场发生了什么的人,对我毫无用处。
江锦惊讶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头发擦过他的脸,肖澹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硬是把她转回去。
我要是这点儿能耐都没有,你们怎么会找我慢走,不送。
砰的一声,厚重的铁门将江锦关在了外面,冷冰冰的门可没给她半分面子。
江锦舔了舔自己发痒的后槽牙,怒极反笑。
行,肖澹,软硬不吃是吧?她还就不信自己搞定不了他!
隔天,孟汀洲开完了会,就看见总裁办公室沙发上埋头苦读的江锦。
在看什么?
《消失的凶手》复印稿,肖澹写的书。
孟汀洲走过来靠着江锦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册翻阅。
他靠得太近,江锦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小锦你看这里孟汀洲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想要分享,一边凑过来,一只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揽在怀里。
江锦一个激灵,嗖地站起来。
孟汀洲的手落在了空中。他苦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一时间忘了。
江锦也尴尬起来:应该抱歉的人是我。
孟汀洲说,她失忆前,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两年前那场意外,他们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可江锦不记得了,自她清醒已有一年,现在的她,对孟汀洲欣赏有余,却始终生不出除了朋友之外的感情。
气氛一时间沉闷起来。
江锦掩饰性地拿起书稿,佯装认真,装着装着,倒是真的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孟汀洲也抬手,将自己的面容掩盖在书稿之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意味。
合上书,孟汀洲感慨道:果然是天才,不管是当警察,还是写,都令人叹服可惜了。
江锦知道孟汀洲在可惜什么,肖澹的处境不容许这些书稿问世。
这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狂欢。
看着手里的一个个方块字,江锦突发奇想
午后,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彻走廊。
两分钟之后,门终于开了。
门后是肖澹略带不耐烦的脸,他在没陷入自己内心世界中的时候,表情还是很寡淡禁欲的,此刻脸上特意刻薄起来,那真是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合着就你学过三顾茅庐是吧?言语也成了刻薄的代名词。
话虽如此,肖澹还是留了个门缝,让江锦顺利挤进来。
肖澹一边瘫回沙发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回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江锦将包里的复印稿掏出来往桌面上一摊:我是来给你提意见的。
肖澹扬眉:哦?
这个男人真是连微表情都那么欠揍呢。
江锦咬着牙笑了笑。
你笔下的女人,永远都是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小口,咱们且不说这种五官搭配合不合理,连看了几篇之后,我甚至都不用思考,看到这么描写的女性角色我就知道是凶手了。
肖澹:看出来确实是用功了
江锦指指自己的脸,真诚地建议道:肖先生,你不会没见过女人吧要不,你看看我?
肖澹神色复杂: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江锦脸色都没变一下:好说,随叫随到,考虑一下。
阳光温暖而耀眼,一束光中,有细微的灰尘在空中胡乱飞舞,而她站在屋子中央,眼睛晶亮,隐含期待。
肖澹站起来,围着江锦,不紧不慢地踱了几圈。
这样吧,我帮你这个忙,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江锦点头:很公平。
我要构思一本新,你来做我的助手。
注定不能问世的,写它做什么?
肖澹扬了扬眉,一瞬间,气质显出几分痞气。他脑袋微低,凑近江锦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你管我!
江锦吸气呼气,艰难地重新构建了自己几近崩塌的理智世界,才又笑靥如花。
那我也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
肖澹扬了扬眉,极近地打量着江锦,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仿佛都要看到她脸上被阳光照着的细小绒毛。
啧,有求于我还谈条件,有趣你说。
江锦勾着笑,伸出手,葱白的食指缓缓贴上肖澹的额头然后兀地用力戳开。
麻烦肖先生以后说话站稳了。
这回,肖澹连眼睛也弯了起来,又重复道:有趣,真的有趣。
在江锦见到肖澹的第三回,肖澹愉悦地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这不能让她对他增添几分好印象。
在江锦眼里,肖澹就是个浑蛋。
犹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欧博科技的大门前,孟汀洲站在台阶上等候,身后跟了几个穿着西装的员工。
徐蕙不耐烦地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嘟嘟囔囔地说:让孟总等他,架子还挺大。
终于,一辆豪华型商务车驶了过来,车停下,隔了十几秒,后座的车门才缓缓打开当先走下来一个男人,倒是西装革履,只是神色懒散。
他眼皮掀了掀,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这群人。
孟汀洲走上前,冲他微微点头:肖先生,这一次要麻烦您了。
肖澹这才打量了一圈他身后面色各异的职场精英,丝毫不给孟汀洲面子:是挺麻烦的
江锦正好从车上下来,闻言忍不住瞪了肖澹一眼,冷着脸越过他走向孟汀洲。
从她的车开到肖澹楼下,等着肖澹换好衣服下来,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她实在是不想跟这个既狂妄又龟毛的男人走在一起。
哎哎哎,你往哪儿去?肖澹一下子伸手拽住江锦的手腕,生生将她溜得转了一个圈,甩回自己的身后。
他向后瞥了瞥,目光中透着漫不经心,可手下的力度丝毫不减。
说了给我当助手,你当然要跟在我身后。
等我闲暇的时间自然会帮你,但这里是欧博集团,我是欧博的高级工程师和总裁特助。
哦。肖澹脚下一停,松开手,扭头就要回车上去。
江锦连忙反手抓住他:你干什么?
回家。
江锦的眼睛都瞪圆了:都到门口了,怎么还能反悔?
肖澹挑挑眉: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眉眼官司毕,江锦殷勤而不失优雅地站到了肖澹身边:走吧肖先生,我带您去会议室。
肖澹从鼻子里拱出一个嗯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欧博的大楼。
孟汀洲看了一眼肖澹的背影,这才提步跟了上去。
恐吓信的事要保密,会议室里,与会人员不超过十个人,要么是欧博的高管,要么是孟汀洲极为信任的人。
孟汀洲清了清嗓子:肖先生,十分感谢您能
倒也不必。肖澹的胳膊肘放在桌边随意地撑着脑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朝江锦一努嘴,我是因为她才来的。
方才在楼外两人的互动已经够耐人寻味的了,没想到肖澹非但不知收敛,还这么直言不讳,周围人的目光隐秘地流连在桌首区域,众多视线画出了一个标准的三角形。
徐蕙看见孟汀洲微微蹙起的眉峰,当即便冲肖澹冷呵:不管是为谁而来,肖先生总该知道我们找你来的目的吧?
吴成光伸手拍了拍徐蕙的背,轻咳一声:肖先生,我给您复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肖澹略一点头。
于是,吴成光说:两个月前,六爻系统最后一次的模拟测试,实验效果非常好,我们都很高兴。经过董事局的讨论,决定着手准备召开六爻系统面世的发布会。可是就在我们内部讨论会后的第二天,六爻系统的主程序受到了黑客的攻击。随后,有人向我们发送了匿名邮件,声称他已经拷贝了六爻的关键代码,威胁我们如果不满足他的条件,他将公布这个代码,让我们的发布会毁于一旦。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我们解散六爻研究组,停止发布会的进程。
没了?
没了。
椅子摩擦地面的刺啦声突兀地响起肖澹突然起身,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外套纽扣就要往门外走,江锦连忙拉住他:你干吗去?
回家。
又来这套?你到底是多想回家?
看出了江锦的不可置信,肖澹的唇飞快地一抿:这个黑客提出的要求你们无论答不答应,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发布会会因此失败。他提出这样鱼死网破的要求你们还在这儿慢吞吞地想办法?除非你们根本就没有实话实说,防着我,还想求我帮忙真是活在梦里。
气人,但话糙理不糙。
一直坐在首座没有说话的孟汀洲抬头示意:吴成光。
吴成光低下头,纠结了一会儿才勉强开了口:
黑客手里的确有把柄,但不是所谓的代码,而是一段实验记录。
六爻系统的实验前期,曾经出过一次事故。当时由于实习生的错误操作,一个研究志愿者的脑电波发生了紊乱,精神恍惚,虽然我们及时停止了实验,但他的神经系统还是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
我们之所以没有报警而是请您来帮忙,一个原因是这件事确实不宜闹大,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怀疑,这就是六爻系统研究团队内部的人干的。
且不说这份实验记录本来是保密的,黑客是怎么知道的,单说主脑被攻击的情况就有些蹊跷。在构建安全系统的时候,我们曾经邀请了国际黑客比赛Pwn2几届的冠军来攻击,他们也都无法入侵程序,所以只能从主脑自身的端口入手。
可是外部人员从欧博大厦的正门算起,一直走到主脑面前需要经过九道门,且门卡权限和安保等级不断升高,外人闯进直接接触主脑端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如果不是外人,那就极有可能是、是
肖澹总结:不是极有可能,是一定是你们内部人员搞的鬼。
江锦咬着牙说: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坐下?
坐下干什么,都说了是内部人员搞的鬼了,当然要去现场看看了。
可是六爻的主脑中心吴成光有些为难,余光扫到孟汀洲,才转换了口风,好吧,我带您去看看,请跟我来。
不用你。肖澹伸手指了指江锦,她职位比你高吧,她带我去就行。
可是
吴成光话音未落,孟汀洲便站了起来:要说权限,我是最高的,我带你们一起去吧。
肖澹回身看了一眼孟汀洲:那就麻烦小孟董了。
孟汀洲抬头直视他:应该的。
三人在众人的相送下走出办公室,上了电梯。
这部电梯的外头是透明的玻璃,正对着欧博大楼内部,随着层数不断升高,大堂空地上忙碌穿梭的人影越来越小。欧博的大楼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设计上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是科技感和金钱味道的完美结合。
见肖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孟汀洲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跟我们俩一起上来,你还会再接受两道人工核验和两道自动安保门。
叮一声,电梯到了。
这一层格外寂静,踩着厚重的地毯,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一个门上挂着六爻牌子的办公室,孟汀洲输入指纹和密码,门自动开了。
孟汀洲伸手按下灯的开关却没反应,他顿了一下,有些歉意地冲肖澹笑了笑:我忘了,自从上次黑客事件之后,为了确保主界面不会再次被黑,我们给自动脑另外连接了电路,不用的时候断开。稍等,我去开电源。
办公室的门开启又闭合。
一室静谧中,江锦瞥了瞥肖澹,忽然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孟汀洲?
能看出来?
不能再明显了,别人都叫他孟总,你却叫他小孟董。
肖澹偏过头,不以为意地笑:那又怎么了?
江锦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为了安全性,这里的玻璃都做得灰蒙蒙的,几乎透不进什么光,更别提能看到窗外的什么风景了,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父亲还是欧博总裁的时候,大家的确叫他小孟董。但是后来他父亲身体不太好,逐渐退了下来,欧博就是孟汀洲掌权了。据说他跟他的父亲有些观念不合,所以不喜别人叫他小孟董,后来欧博上上下下的人都只叫他孟总了。
据你不是孟汀洲的未婚妻吗?怎么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亲密。
这你也知道?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有失忆症的?
肖澹扭头,敛了肆意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多。
仿佛有风吹入心湖,有一丝讶异,有一丝动容。
可这室内无风,心跳的紊乱转瞬就灭了踪影。
江锦对上他的双眼,正想要说什么,忽然,两人头顶的灯亮了起来,四周响起了机箱低沉的嗡鸣声,是孟汀洲回来了。
肖先生,这里就是中央总控电脑室,也是六爻的自动脑所在。
哦
肖澹负手在屋内转了转。
见肖澹久久没有说话,孟汀洲忍不住出声询问:肖先生发现什么了吗?
肖澹扭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是学计算机的,就这几个黑色的大箱子,你觉得我能看得出来什么?
江锦冷笑:说要来看的是你,觉得没用的也是你。
肖澹就当没听见,拍了拍手:既然现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还需要就近观察,找出那个人。所以,你们的员工卡,给我做一张?
你是说
让我以欧博员工的身份留在这里,找出那个人。想必你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对外就说我是江锦的助理。
没忍住,江锦大大方方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还一副勉强的样子,考虑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孟汀洲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严肃地看着肖澹:肖先生,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清晨,欧博的大楼里到处是来去匆匆的忙碌景象。
高跟鞋咚咚地踏在大理石上,带着一种凌厉的节奏,令人目光都忍不住集中过来。
江特助,早。
早。
江特助这是昨天企宣部的会议记录,您看看。
好,辛苦了。
江特助,咖啡。
谢谢
蓦地,一只手略过江锦,灵巧地接过了这杯咖啡。
江锦骤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男人也不知是没留神还是故意的,整个人撞了上来,修长的身影正好将江锦罩住。
江锦往后退了一步:肖澹!
嗯。
江锦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别跟着我了。
肖澹喝了一口咖啡:我是你的助理,我不跟着你我去哪儿?
我要去开会,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我们能让你在这里自由活动而不受监视,也是走了不少的流程,肖先生要牢记自己的任务才好。
我正在找嫌疑人啊。
跟着我你就能找到嫌疑人?
对啊!肖澹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比如你啊。
你怀疑我?
熟悉六爻系统,能调取意外事故的记录,权限高能接触主脑,以及有阻碍发布会进行的理由。
江锦双手抱胸:那你说说看,六爻是我父母生前的心血,我有什么理由阻碍它的发布?
肖澹伸手半捂住嘴,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今天我来得比较早,恰好听到了一段有趣的谈话。
会议室里,六爻项目组的众人鱼贯而入。二十多号人,组成了六爻系统的核心研发团队。
孟汀洲自然地为江锦拉开了左侧的第一把椅子,而后才在前面落座。
江锦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身侧肖澹似笑非笑的目光无端令她脸上发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愧。
被肖澹占了位置的徐蕙拧着眉另外找了座位。
面对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江锦只是指了指身边的男人,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助理,肖澹。
会议无非就是确认再确认,六爻系统的每一个微小程序都准确无误。
付言滔滔不绝。他是六爻系统研发的负责人之一,在公司内职务和江锦平级。平日里,江锦虽看不惯他的某些行事作风,但他资历在,再加上四十来岁了,也算是上一辈的人,江锦只尽量避开,不愿和他正面起冲突。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付言讲到尽兴处,江锦忽然敲敲桌面,打断了他。
付教授,我查了一下出入记录,昨天你们开启了六爻系统,怎么事先没和我
付言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嗓子。
会议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只不过有个小问题要测试罢了,不值当打扰你。
小问题?江锦勾了勾唇,我要你们昨天测试的全部细节,现在就要。
两个人僵持了一分多钟。付言忽然冷笑,踢了一下身侧助手的椅子:敏雅,没听见吗?去把昨天的实验记录找出来,江特助要看。
一个长着圆圆苹果脸的女孩儿连忙起身出去了。
会议被打断,许多人低头玩笔,或战术喝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开玩笑,大佬打架,向来小鬼遭殃,此时自然是当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安全。
只除了孟汀洲和肖澹。
前者眉宇间似是染了疲惫,苦恼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后者跷着二郎腿,看戏似的,嘴里还发出了疑似啧啧的声音。
江锦毫不怀疑,如果此时给肖澹一把瓜子,他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游刃有余地嗑起来。
宋敏雅再进来的时候,拿了一个档案袋,双手递给江锦:江特助,这是昨天的实验记录。
多谢。
江锦利落地拆开档案袋,不顾付言难看的脸色,细细看了起来。
六爻的启动是有严格规定的,无论是不是实验性质,只要电源开启,都要形成一份详细的实验报告存档,以便发生什么问题可以及时翻阅。之前的每次启动江锦都在现场,因此从来都没有调阅过,可是现在,付言竟然绕过了她,私自带人实验。
越看,江锦的眉头皱得越紧。
隐私模块测试?你想修改隐私模块?
你想多了,没有你和孟总的授权我能干什么?不过,既然你今天提出来了,我们不妨就商量一下我昨天确实做了一个隐私模块的测试,测试后我发现,我们可以做到在隐私模块的系统里留下一个窗口,用来反馈用户的使用体验。
江锦没有被他绕进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你是说,让六爻在后台对用户的信息进行实时监控?
江特助,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们也只是在系统程序里面留下一个窗口,给日后的软件升级留下参考数据。
付教授,你的这个参考数据,就是我们公司的隐私协议里明文禁止的内容。我们对我们的用户承诺过,植入电极,利用六爻系统读取的一切个人信息都将在用户获取之后自然销毁,未经允许,没有第二个人会看到。
付言喘了一口粗气:我们可以做得隐秘一些,而且这些信息储存在六爻系统的主脑中,没有人会去查阅,就让系统自动进行大数据分析,这对我们掌握受众的使用情况有很大的帮助!
用户的隐私并不是说我们保证不去看它就可以的,而是我们想看都看不了的时候,才能说我们真正用科技的力量保障了用户的隐私所以我坚决反对。
频繁地被拒绝,付言暴怒地踹了一脚会议桌,脸色狰狞起来:你反对我们就不能做了?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孟总的未婚妻你就觉得整个欧博都是你的了?
孟汀洲这时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道:付教授,请你注意言辞。
付言做了一个深呼吸,拽了拽自己的领带结: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想提醒江特助不要忘了,欧博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什么,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
欧博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掌握着先进科技,但也是因为我们做事有底线。六爻系统不是平凡的科技产物,它的隐私泄露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在这方面,绝对不能留下隐患。
江锦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下巴略扬起:我也不需要你提醒我,我的父母为欧博的今天做了什么贡献。我只需要你记住只有我,掌握着我父母的核心技术,并且,我才是六爻系统的总工程师。我说不行就不行。
寸步不让、掷地有声且有点可爱。
肖澹忍不住扬了扬眉。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度陷入诡异的凝重。
好了。孟汀洲挤了挤眉心,江锦说的话有道理,六爻系统能够大范围推广的前提,就是绝对的隐私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孟总!
付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汀洲,在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之后,恨恨地摔门离开了。
江锦轻轻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肖澹托腮仰望着她,还冲她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看,这一定就是你想阻碍发布会进行的理由。
江锦一口气梗在胸口。
智障!
散会后,江锦沉着脸收拾着资料,孟汀洲伸手拉住了她:小锦,一起吃饭。
不了,我还有事。她笑了一下,攥着文件离开了。
肖澹双手插兜,自然地跟上。
肖澹看着江锦利落地处理着今天的工作,她格外认真,肖澹绕着她的办公桌转了两圈、哗啦啦翻阅了她身后书架上的书、不小心碰倒了两个奖杯,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肖澹从她身后望向办公桌,一份份上面写着的都是他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他干脆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以目光勾勒她的眉眼。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宽敞的办公室内隐约有细小的灰尘飞舞着。她侧脸的轮廓尤有几分属于少女的柔和,可不经意间经常蹙起的眉头和下笔签名时的笃定,都让她较同龄人多了几分气势凛然。
年轻的女孩儿已经早早地独当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肖澹离开又回来,没有对江锦造成丝毫影响。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强制性地将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和外界隔绝开来,直到一个托盘轻轻搁在了江锦的身旁。
给,咖啡和三明治。
她顿了一下,没抬头:谢谢。
不用谢,早上喝了你一杯,这是还你的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
我说的是小孟董。你该知道,没有孟汀洲的允许,付言怎么这么硬气,非要跟你叫板。
江锦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谢谢你今早提前提醒我,不然或许我还真会被付言打个措手不及。
肖澹看着江锦,目光深深。显然,眼前的女孩儿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原来你也知道这事儿跟孟汀洲有关?
江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赞同他们的想法,但是我理解他,孟汀洲毕竟是个商人。
可是你不是很看重这个六爻系统的隐私问题吗?孟汀洲跃跃欲试想要过线,你还能假装不知道?
肖澹突然变得执着,似是非要从江锦口中听出她的真实想法。
江锦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挺奇妙,竟然是她爱吃的那一款。周边的超市都没有卖,要开车去几公里外的一家咖啡馆才能买到,也不知道肖澹怎么会刚好买了这个。食物落进胃里,她的心情好了几分。
孟汀洲最后不是也在会上表态了吗?就算孟汀洲一定要支持付言,我也不是没有办法阻止。隐私模块的雏形是我父母主导设计的,我曾经听我爸妈说过,为了防止六爻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他们给六爻设计了一个自毁程序,由一串密钥和一个存储了自毁软件的设备组成我曾将密钥告诉过孟汀洲,但是那份自毁软件,他并不知道在哪里,因此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她的神采恢复了些,肖澹也笑了:那你还自己生什么闷气?
因为我没想到孟汀洲原来也有这种想法。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上司,六爻是我父母的心血也是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在让六爻顺利问世这个心愿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一本正经分析问题的时候,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冷静、理智、克制得惊人,没那么可爱。
肖澹的眉眼却柔和了下来: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我记得,你来找我的时候说过,希望我帮你找出父母的死因。
我父母的死因啊不知想到什么,江锦微微出神,等你先找出攻击六爻系统的黑客再说吧,我父母的事,要更难。
我找不出。
江锦几疑自己听错了:啊?你说什么?
他弯下腰,表情坦然并丝毫不以为耻:我说我找不出那个黑客。
可是你之前说
现有的线索等同于无,我找不出黑客,但我能让他自己出来。
如此中二的一句发言,江锦自然是信了。他可是肖澹啊,这个名字自带传奇光环,由不得人不信。
肖澹起身细细地打量起江锦身后巨大的书架:对了,你们生物学有什么入门书籍吗?
你要学生物学?跟找出黑客有关?
不是,你写的那一堆东西,我都看不懂。
所以你要看懂我写的东西做什么?疑问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江锦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我这里都是高阶书籍,公司有普及入门的生物学,电脑里有个学习系统,你自己找找看。
肖澹回头,用一个更加坦然更加不以为耻的表情说道:我不太会用电脑。
我给你找技术部门的同事过来教你
你自己教我不行吗?
江锦一脸茫然地回望:我是生物学博士,不是搞计算机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博士。
我上学早,父母都是生物学博士,从小就耳濡目染,本科读完就直博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很棒!
我没有要求你夸奖。
话题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策马狂奔,两个人突然相顾无言,江锦率先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除了用Word打字以外基本就等同于不会用电脑的人,住嘴吧。
喜欢吃葱花香菜的味道却不喜欢直接把葱花香菜吃进去,每次都要先放再挑出来,我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挑剔的女人,你才应该住嘴。
江锦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也能观察出来?
肖澹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因为我是肖澹。
江锦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上的传奇光环越来越耀眼了。
或许是下午跟肖澹拌嘴太过兴奋的原因,江锦折腾到半夜才勉强有了睡意,只是一闭眼,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那双掺杂着嘲讽和傲慢的眼睛。睡意加深,她也没力气将他的身影赶走,只得腹诽着进入梦中。
窗外有恼人的蝉鸣,应该是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她推开房门,里面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好奇地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虽然面对着她,可是窗外阳光刺眼,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费力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可是换来的只有眼睛越加酸痛,使得她几乎沁出泪来。
男人始终不答话,她急了,又催促着问: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在我爸妈的实验室里?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周围的光线急速昏暗下来,蝉鸣和阳光都消失殆尽。顷刻间,如同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世界,也笼罩住了这个世界里的人。
那人终于逐渐显露出身形可就在这一刹那,火光顿起。
目之所及尽是漫天火海,刺目的红遮蔽了她的视线。
周围有浓重的烟雾,有炙热的温度,她心底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令她不由自主揪住了自己的领口,蹲下身困难地呼吸。
有人说:江锦,走!
她拼命地摇头。
她忘了是什么原因,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走,一旦她走了,就就会有什么事发生?
有人在她耳旁说:江锦,对不起。
她于是逐渐堕入更深的梦里
天光大亮,江锦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肢的无力感令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穿上拖鞋慢吞吞地去洗手间洗漱。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底泛青,宛如一个晃悠了一晚上的女鬼。
尽管穿着昂贵的职场三件套,擦着最有气场的红棕色口红,脚踩着五厘米的银色高跟鞋。来到欧博大楼的时候,江锦依旧从内心觉得疲惫,仿佛今天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刚进电梯,江锦一个没留神,尖细的鞋跟踩在电梯门框上的凹槽里,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去。
小心。
男人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皱着眉,不甚满意地看着她:怎么一副精力透支的样子,你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
江锦站稳后立刻翻脸不认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麻烦收起你脑子里龌龊的思想。
咱俩到底谁的思想龌龊?而且我脑子里想什么你也要管?
毕竟在这里你是我的助理,你归我管。
肖澹啧了一声:你再说,谁是谁的?
你来我往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奇迹般地,江锦觉得自己的状态回来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江锦挺胸抬头,气势雄浑地当先走出电梯。肖澹轻笑一声,摇摇头,也提步跟了出去。
电梯门开了又合而后再次打开。
之前电梯里一个个将自己站成了壁画的员工们,瞬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争先恐后四散去自己的办公室打卡上班。
虽说工作诚可贵,可八卦价也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