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皱眉看我,「有事?」
「手机借一下呗。」我左手抵在耳边,比划了一个接听电话的手势。
我们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每次返校都必须向班主任上交手机。
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而江蓝生是唯一一个受到优待,可以自己保管手机的学生。
「没有。」他想挣脱我的手。
「少蒙我,不借我就告诉所有人,班主任偏心你。」我睁大眼睛瞪他。
他居高临下俯视我,我仰着头毫不客气跟他对峙。
他眉峰英挺,轮廓秀致,气质沉稳干净,看得我赏心悦目。
最终,在我的注视下他妥协了。
我躲在花丛小道打电话时,江蓝生在一旁给我「放风」。
「月月,怎么突然往家里打电话了?」我妈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温柔又亲切。
我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距离上一次争吵,我已经整整十年没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突然想你了呗。」我努力放轻松语气,不想让我妈察觉异样。
我妈的笑声隔着听筒传来,「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钱不够花了?」
「够花。」我哭笑不得,「只是突然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
「不是马上放月假了嘛。」我妈嗔笑,「等你回家就给你做……」
就在这时,我视线一错,看到了男朋友汪洋。
他正往教务处走,眼见着就要看向我的方向。
重活一世,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
我一着急,一头扎进江蓝生怀里。
江蓝生的身子僵住了。
我头抵着他胸膛,默默祈祷汪洋没注意到这边,没注意到我。
前世,我被汪洋迷晕了脑子,与父母、师长为敌,害得父母惨死。
父母不在后,我发奋图强用功读书。
高考结束,我 675,汪洋 460。
填志愿时,我想报人大,但汪洋的成绩只够在本省上一所普通二本。
他说我在这个世上没什么靠得住的亲人了,担心我去别的学校受欺负没人帮。
这段时间他吃不好睡不好,很想贴身保护我,很遗憾没这个机会了。
我被他的言语触动,放弃人大,跟他报了同一个学校。
他高兴地当场跳了起来,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
可是,说好一起考人大的研究生,他却背着我报考了大学生村官。
发现被骗后,我跟他第一次爆发了激烈争吵。
他跪在地上请求我的原谅,说从政是他的梦想,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我的无条件支持。
我枯坐了三天三夜,最后放弃读研,跟他回了老家发展。
工作第二年,他母亲重病瘫痪,我辞了工作贴身照顾,直到他母亲去世。
而我拿整个青春去爱、放弃一切去追随的男人,却在转事业编成功那天,挽着一个富家千金的手说我配不上他,将我扫地出门。
我歇斯底里地问他,跟我早恋时为什么不说我配不上他,填高考志愿时为什么不说我配不上他。
他怎么回答的呢?
「跟你恋爱,不过是看上了你英才班的名额,想把你拉下来顶上,可惜没成功。」
「至于高考填志愿,毕业做什么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吗,我有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吗?」
「当年我配不上你,就想方设法把你拉下来让我配得上。可惜现在,是你配不上我了……」
后来我得知,他家房屋纳入拆迁范围,预估能分到近千万补偿款,害怕我占便宜。
十年的相依相守,换来的却是他的狼心狗肺,我满心苦涩。
他结婚前一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我从墓园回来的路上被人捂住口鼻,丢下跨江大桥。
依稀听见凶手说,雇主怕我闹婚礼影响前途,只能悄悄把我解决掉。
婚礼、前途,这些词直指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那一刻我好恨,恨当年的自己瞎了眼,在爱情和前途中一次又一次做出错误选择。
万万没想到,老天会把我送到命运的起点,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
我爸叫白诚,承包了一片苹果园,做水果生意,我妈叫周美惠,是个小学老师。
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称得上幸福美满。
白雪比我小两岁,从小就与我形影不离。
我喜欢牵着她的手在村子里四处溜达,听别人夸一句你妹妹长得真俊,然后美滋滋地去小卖部买糖给她吃。
这种平凡又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白雪十岁。
.2008 年冬天,妹妹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医院确诊为脑膜炎。
幸运的是,病治好了,不幸的是,留下了后遗症。
出院后,白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喜怒无常。
她的身体里就像住着两个人,一个乖巧,一个疯狂。
清醒的时候,她和从前一样可爱又善良,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常常给我们带来欢笑。但发起病来,就六亲不认。只要出现在她眼前的事物,都要毁灭,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我的身上,有无数妹妹留下的伤痕,至今不褪。
当然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杀了她的,因为她是个病人。
父母带着她辗转于多家医院,得出的结论一致——器质性精神障碍。
她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学业肯定是无法继续了,又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母亲辞了小学的工作,在家专心照顾妹妹。
那段时间,我最怕放学回家,看见妈妈身上新添了伤口。
有一次伤得格外重,妹妹用刀割伤了妈妈的脸。
我很生气,冲到白雪房间里想要教训她,可看见她的那一瞬,却只觉得心疼又无力,半点火也发不出了。
妹妹像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角落里,不断用自己的头撞着膝盖,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走过去抱她,轻声安慰:别怕,姐姐来了。
她整个人抖成一团,眼睛已经哭肿了。半晌,摸着心脏的位置对我说:姐姐,这里疼,好疼。
每次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又伤害了家人,白雪比任何人都痛苦。
我又怎么舍得继续责怪她。
说来也奇怪,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她清醒的时间总会比平常更久一点。
所以自那以后,只要不上学,我就待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照顾妹妹。
虽然因此和学校里的朋友都渐渐生疏了,但我不后悔。
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
为了给妹妹治病,父亲四处托人找关系,求医问药。
终于在三年后,联系到一位海外归来的脑科专家,愿意给妹妹做手术。
我们一家人高兴坏了,以为终于抓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却不料,那才是真正地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