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子,本应该是最矜贵的人,却在永巷这样的地方勉强偷生,原因是我的母亲,她仗着美貌和几分心计祸乱后宫,最后被父皇厌弃,怀着身孕就被扔进了永巷。
永巷艰苦,她在几年的浣衣洗纱的过程中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复当年宠冠后宫时盛气凌人的样子。
他们都说她变了,可我知道她没有。
她会在没人的深夜教我读书识字,教我谋略城府,又会在昏黄的烛光里摸我的头,说这还不够。
后来,我跑出去玩,遇见了陈皎,她穿着一身张扬繁复的衣裳,在明媚的阳光下扑蝴蝶,她裙裾飘扬,宛若仙子。
我一有时间,就偷偷地跑去看她。
我过了很久才知道,她是皇姑母的女儿,是太子的未婚妻。
也就是这一天,我的母亲发现了我的行踪,她问我:「阿稚是喜欢这个姐姐吗?」
「喜欢。」我低着头,手里攥着一片衣角。
「那我们把她抢过来好不好,让她做你的皇后。」
母亲的话说得很自然,仿佛这些都该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们在等一个契机,契机就是夏至那天,太子刘昭在和陈姣在马场骑马的时候摔断了腿,差点落下残疾。
听说当天太子母妃和长公主吵了好大一场架,两人的婚约就此作废了。
我的母亲告诉我,我该去长公主面前露露脸。
于是,我「偶然」遇见了长公主,让她知道了永巷还住着我这样一位皇子,还让她知道我有多喜欢我的皎皎表姐。
她笑着问我:「我把皎皎嫁给你,如何?」
「若娶皎皎为妇,我将以金屋藏之。」母亲教我说的话远比这句好听动人,可我看着站在我面前,高昂着脑袋不可一世的皎皎,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长公主笑着夸我母亲教子有方,而皎皎在笑声里低头,第一次拿正眼看我。
从此,陪在她身边的不再是太子刘昭,而是我。
我事事顺从她,从不忤逆,跟在她身后陪她做各种事情,她总是欺负我,我也不会像刘昭那样和她吵架生气。
我会比刘昭做得更好。
有一次我们一同放风筝,风筝挂在了枝头,她不顾宫人的劝阻硬是爬了上去,结果可想而知,她下不来了。
我和宫人们在树下干着急,这时候刘昭来了。
他的腿刚好,脸色还带着病气的苍白。
他绕过我们站在树下,张开双臂,眼神柔软又宠溺。
「皎皎,跳下来,我接着你。」
她在树上踌躇了一下,还是跳了下来。
刘昭将她牢牢接住,那姿势太过熟稔,好像在告诉我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曾经,做过无数次。
明月皎皎,我心昭昭,听说皎皎这名字,是刘昭取得。
怪不得「皎皎」这两字,我怎么念都没有刘昭说起来好听。
我越发黏人,霸占住她的每一时每一刻,她与刘昭,不过九年而已,而她和我会有更多的九年。
最终,我熬走了刘昭,他被废了太子位,远赴边疆苦寒之地做一个远离朝堂的王爷。
那天,我和姐姐去城门口送了他。
他尚且年轻,可是却已经颓败了,只是看向姐姐的眼神中,总带着数不尽的缱绻柔情。
「我这一走,再无归期。」他的眼神从姐姐身上挪走,看向我,「刘稚,好好对她。」
说完他骑上马,远走他乡,彻底出局。
我成了太子,和姐姐成亲。
我以为再也没有人能分走她的目光了,没想到又多了个长祁。
他们总是在一处,总是。
她明明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为什么还会有别的男人。
后来我终于等到我十五岁的生辰,她将整个暗卫都移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一刻也没有忍住,派长祁去杀敌国将军。
没想到,他还真的活着回来了,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再也没人可以抢走我的姐姐。
我是真的爱她,她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她的母家权势滔天,桎梏了我的手脚,我决心铲除。
可她总是不能理解,她为了那群人和我闹和我吵。
我不明白,我们才是夫妻一体,权力回笼到我的手上有什么不好吗,她为什么老想着别人。
我们成亲十载,却无所出。
劝我纳妃的声音越来越多,终于在我们吵完架的一天夜里,我醉酒宠幸了一个舞姬,竟然一举得子。
我跑去她的寝宫,我想向她解释,可在看到她红眼垂眸的那一刻,我一句话也说不来。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拿一方砚台砸破了我的额角,我怎么哄也哄不好她。
而我的后宫破了一个口子,送进来的女人也越来越多。
她脾气越来越不好,她不允许我去她的寝宫,也不肯见我。
她甚至谋害皇嗣。
我皎皎如明月的姐姐,落进了泥潭,再也不复往日的璀璨了。
压垮陈家,还差最后一击。
于是,我默认了那个舞姬诬陷她。
我没有打算废后的,可她这么决绝地离开了。
我想求她回来,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我现在是帝王,怎么也该是她向我低头,只要她稍稍低一下头,我就可以对她百依百顺。
可她不肯。
我亲自去长门宫请她,她也不肯回来。
算了,随她去,反正总归是我的妻子,早晚要回来的。
可是,长祁出现了,他撺掇她逃离我的身边,去什么无忧无虑的远方。
我不能忍,也不会忍,我抓了他,各种极刑都上了个遍,看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样子就觉得爽快。
可是姐姐很在乎他,她放低姿态,入宫求见。
她说她只爱过我,她说让我放过她。
她哭得那么难过,我没有办法违背她。
我放她走了,可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她死在了除夕夜,我甚至在十五天以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没有见到她的遗体,所以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我的姐姐,只不过是在长门宫休养罢了,她只是不肯见我,她只是在生我的气。
可过了整整十七年,我还是装不下去了。
那一夜的大雪撕棉扯絮,我在盈盈烛火里,见到了她。
她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老,她说她一直待在我身边,她说她想转世投胎。
迟来的痛苦撕心裂肺,失而复得的最为珍贵,我不允许她再离开。
我卑鄙地留住她。
可她还是走了。
后来我寿终正寝,也走过了黄泉上了奈何桥,我向孟婆打听有没有见过她。
孟婆跟我说,她喝了三碗孟婆汤,才过的桥,投的人间。
三碗孟婆汤,足以了却我最后一点妄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