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七年,阿稚已经有了好几个子女,其中一个小女儿最讨他喜欢,连他处理政务的时候都允许她在一旁玩闹。
小姑娘腿短手短,踮着脚够书,一不小心就把书弄掉了。本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书页翻飞,一块绢布飘然而落。小姑娘抓起绢布摊开来,只见上面是一幅美人图,虽是寥寥几笔,却能窥见颜色。
「父皇,这个姐姐是谁呀?」她颠颠地跑过去拿给阿稚看。
阿稚目光落在绢布上的女人,手上的笔悬在半空,墨水啪嗒一声落下,洇开一朵墨花。
他拿过那张绢布,摊开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夹在书页里。
小姑娘见素来疼她的父皇不理他,就继续拽着他的他袖子闹他,却被他板着脸呵斥了出去。
就在这日夜里,我再一次见到了阿稚,不是在梦里,而是在这个寝殿,切切实实地见到了他。
他一直坐在案台上批奏折,可是我看他批了一个下午,奏折却没换过一本,慢得有些诡异。
「是年纪大了,批不动了么?」我像往常一样,仗着他看不见我嘲笑他。
可他蓦然抬头,那目光穿过昏黄的烛火、渺渺的香烟,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也被这番场景吓了一跳,愣住了。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我们都定在这幅画面里,一动不动。
「姐姐?」他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漾开一层层的涟漪。
「你看得见我了嘛。」我不知道为何有些尴尬,往前挪着步子朝他走去。
「姐姐。」他猝不及防地扑过来,却在触及我身体的那一刻愣住。
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贯穿过我的身体,最后力竭跪在了地上。
「我是鬼,身体是虚无的。」我尝试安慰他。
他垂着头,发丝散落,复而抬头看我的时候,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比我更像鬼。
「姐姐,我好想你。」他眼里的情绪浓烈的要把我淹没,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只是你看不见我。」我蹲下身和他平视。
「是因为太恨了吗?恨我没有给你造一座金屋,恨我有后宫佳丽三千,还是恨我欺压你的族人?」
「其实我以前是挺恨的,可是我已经死了,现在很是六大皆空。」
「那姐姐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他的眼里突然涌现一抹希望。
「因为你不肯把我葬在霸陵啊。」我有点生气,「这是我生前最后一点执念。」
「霸陵。」他眼里的光亮瞬间被湮没,抬手抚上我虚幻的脸,「姐姐若要葬在霸陵,那我怎么办,我们是夫妻,我们应该要合葬的,你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独守空穴吗?」
「可是你有很多妃子呀。」
「可她们都不是你,我只要你。」
「阿稚,当年不信我的是你,执意要纳妃的人是你,过河拆桥的是你,废我后位的也是你。」我一字一顿道,「是你不要的我。」
他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几番嚅动,像是要解释,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稚,你不是孩子了,不能再这样无理取闹。
「我一个孤魂在这皇宫飘了十七年,实在太累了,你让我投胎吧。」
他看了我很久,最后哽咽道:「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过黄泉,上奈何桥,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好不好?」
「那你先把我的骨灰葬去霸陵,我去奈何桥头等你。」我本来想骂他痴心妄想,可又怕他拘着我的骨灰留住我的魂魄,所以决定先哄住他。
「姐姐不骗我?」
「我自然不会骗你,你让我先下去探探路,等你百年之后我们就转世投胎再续前缘。」我继续哄他。
「我不信你。」他垂眸,灯火下的睫毛投下一片影子,「能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这是姐姐教我的。」
我气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