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贺萳忽然的安静还是让她有些不安,她犹豫很久,还是撩开了帐子。
夏日降至,即便是晚上,屋子里外也并不觉得冷,故而窗户是开着的,她一抬眼就看见那主仆两人,一站一跪的戳在院子里,脸色都难看的厉害。
她心口一颤,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下手的人好像很棘手,棘手到贺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她一时间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情感上她是对贺萳有那么点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孩子,他应该做到一点父亲的责任。
可理智却总是在唱反调,嘲讽的告诉她,她不是白郁宁,贺萳没有理由会大张旗鼓的闹腾。
她靠在床头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发呆,思维从混乱变得清晰,如果贺萳不肯继续查下去,那么她……
“在想什么?”
贺萳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祁孟舟的思绪,她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外头寒江也已经不见了影子。
她没有拐弯抹角,抬眼直视着贺萳:“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贺萳大约是从没见过她如此犀利的眼神,竟然下意识扭头躲闪了一下:“还没,人证都死了,要查证还要些时间。”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敷衍。
祁孟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垂下眼睛,很想问一句这个时间是多久,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查得到。
可等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却只有淡淡的几个字:“侯爷请回吧。”
贺萳闻言沉默下去,他这些日子沉默的时候格外多,虽然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话也并不多,可和现在的样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以前是不想理会她,和她无话可说;现在却是肉眼可见的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只好闭嘴。
“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你一个人……”
祁孟舟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就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可以。”
贺萳未尽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他僵持片刻还是抬脚走了,只是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明天溪兰苑就不用从大厨房要菜了,我会调人过来给你建个小厨房……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大约是先入为主,连这样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不会再查的暗示。
祁孟舟忽然有些冲动,她看着贺萳的背影:“侯爷,你会找到下手的人吗?”
贺萳略有些诧异的看过来:“当然,侯府容不下……”
他话音突兀的一顿,他想说侯府容不下这么恶毒的人,可一想到下手的人可能是谁,那句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好在祁孟舟并没有追问,她只是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侯爷在溪兰苑建个小厨房,是打算一直让我躲着。”
贺萳大概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嘲讽味道,眉头拧了起来,目光沉沉的朝祁孟舟看过来,却许久都没说话。
祁孟舟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忽然间糟糕了起来,茫然又困惑的看着他,手却慢慢抓紧了身上的薄被子,但声音还是平静的:“先谢过侯爷了。”
贺萳沉默许久,才语调沉沉的开了口:“不必。”
他看着仍旧靠在床头的祁孟舟,迟疑许久,腿还是没能迈出去,他又走了回来,一步步朝床榻靠近。
烛光下,他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最后囫囵的罩住了祁孟舟。
“祁孟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句话既像是承诺,又像是剖白,虽然听起来只是平常,可因为对象是祁孟舟,所以贺萳仍旧有股莫名的不自在。
虽然祁孟舟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贺萳无话可说了,却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祁孟舟再次开了口:“夜深了,侯爷回吧。”
又一次被撵了。
可贺萳心里那股不想走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些,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却决定强人所难一次。
“我今天……想留下来。”
祁孟舟一颤,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隐隐还有几分警惕。
这一瞬间,贺萳觉得祁孟舟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通过他看见了某些不太好的人的影子。
就像她曾经在白郁宁身上看见过孙姨娘的影子一样。
他后退一步,试图借此让祁孟舟放松一些,然而对方只是迅速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然后就开始去解衣裳的扣子。
贺萳一时愣住,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祁孟舟也没挣扎,倒是笑了一声:“侯爷不是想让我伺候吗?”
贺萳目光沉下去,祁孟舟有孕在身,他怎么会让她伺候?
她这句话分明是在骂他禽兽!
贺萳虽不是生在皇室,可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活到现在,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是众星拱月,从不知道什么叫低头。
可这些日子里以来,他因着自责曾经口不择言,又惦记着祁孟舟有孕,对她算是百般迁就,已经拿出了自己几辈子的耐性,眼下却还要被嘲讽被羞辱……
即便明知道不该,可情绪还是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控制不住的低吼起来:“祁孟舟,我已经在弥补了,你还要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
祁孟舟一愣,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她睫毛微微一颤,有些茫然的看过来:“侯爷是生气了?我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她这次是真的很茫然:“我要靠你护着,才能生下这个孩子,并没想过要惹怒你。”
这话说过的十分现实,现实的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贺萳没有关系一样,好像他的护持是在施恩一样。
他蓦地想起曾经留宿这里的样子,除了做那种事,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可回忆。
祁孟舟不是在讽刺他,单纯的只是习惯而已。
贺萳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什么火气和憋屈都没了,他松了手,却仍旧看见那纤细的手腕被自己捏的红肿了起来。
这让他越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看着祁孟舟那垂着的头,又觉得解释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沉默半晌,他还是抬手指了指外头:“我睡外面的软榻。”
贺萳这一宿睡得很不安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早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他捂着头闷哼一声,视线却下意识的看向屋子里。
外头天色还暗,显然时辰还早,祁孟舟应该没醒,他心里一动,忍着头疼爬了起来。
借着窗户照进来的模糊光亮,他看见床上果然还是躺着人的,对方呼吸轻缓,显然还在酣睡中。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垂眼看她,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产生了错觉,总觉得祁孟舟似乎比以往瘦了些。
他想碰一碰祁孟舟的脸,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又怕手下没轻没重,把人吵醒。
他沉着脸很纠结,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朝祁孟舟探了过去。
触感一如既往,也或许是粗糙了一些,毕竟怀孕的女人,皮肤都会变差的,可这种温热的触感,还是让人十分流连忘返,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忽视一个并不让人高兴的现实,祁孟舟真的瘦了,脸颊都有些凹了进去。
虽然从巡游那次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恢复,可现在的确是更瘦了些。
难道怀孕的人都会瘦吗?
他毕竟是头一回有孩子,对此毫无经验,心里颇有些茫然。
可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疼,他闷哼一声,被惊得从思绪里回神,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祁孟舟醒了,正咬着他的手。
“……你干什么?”
祁孟舟一愣,像是没想到会是他,迟钝片刻才松开嘴:“侯爷?”
贺萳收回手,虽然看不清楚伤口什么情况,但八成是被咬破了,下嘴倒是挺狠。
“还能是谁?”
他叹了口气,却因为这句话有瞬间的恍惚,好像以前他也说过这种话,然后祁孟舟就会来给他开门,露出在烛光下格外柔和艳丽的脸庞来。
可现在——她只是坐了起来,甚至还借着这个动作往后挪了挪,扯过被子完整的盖住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抱歉。”
祁孟舟开口,话音一落才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她一愣:“侯爷,是不是破了?”
她摸索着要下地,贺萳伸手拦了一下:“是不是要点灯?我去吧。”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可祁孟舟还是摇了摇头:“不劳烦侯爷了,火折子在哪,你也不知道……”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豆大的火苗,虽然不甚明亮,却仍旧将周遭映衬的清晰起来。
祁孟舟闭了嘴,心里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贺萳能找到火折子。
贺萳也没解释,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知道的,只隐约想着好像什么时候见过旁人拿,就记在了脑子里。
他点燃了蜡烛,回头的时候祁孟舟已经披着衣服下了地,蹲在矮柜面前找东西,没多久翻出一个木盒子来,打开里面都是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