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放不了手。
这场离婚的闹剧战线拉得如此长,长得我们身边的人都疲倦不堪,柏衍对我的耐心也终于告罄,我们两个像是互相撕咬的野兽,将曾经的美好撕得面目全非。
连宋宋都感慨:「你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就像是深仇大恨的两个敌人,就像我们曾经没有同衾共枕、交颈而握,没有那样深那样真的相互爱过一样,一点点都没有给曾经的美好留余地。
可是现在,我真的累了,恭喜柏衍,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听着外面电梯关上的声音,策划了我的第 3 次也是最后 1 次自杀。
我坐在阳台上自顾自地哼着歌:「告别了昨日的爱情,也许当初不该用情,如今不会再有痴情,命中的注定,何必错对要去算清……」
然后我闭上眼,微笑着一跃而下。
我说了,我算好了时间,等柏衍走出电梯,我应该刚好摔在他面前。
28 楼的高空,我一定骨肉分离,血肉飞溅,死得会极其难看,这画面应该能让人终身难忘。坠下去前我死死地执拗地盯着单元的门口,终于看见柏衍的身影,他瞠目结舌惶恐地望着我,眼神恐惧,他下意识想过来接我,但怎么可能,我微微含着一抹笑意,像我曾经一样温柔,直到我「啪」的一声坠落在他面前。
我在巨痛中含笑死死地睁着眼。
我要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这辈子都要受良心的谴责,这辈子都觉得对不起我。
这辈子,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幸福。
他毁我,我就要毁了他。
我生前和柏衍闹掰,是因为我做了一件触犯他逆鳞的事,在那之前他一直对我维持着微妙的愧疚。
大概是 1 个月前,我终于松口,我和柏衍说我同意离婚了,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我要见见那个女孩子。
柏衍将她保护得很好,就像当年在学校保护我一样,从他开口说离婚到我们僵持的大半年里,我始终不知道小三是谁。
我和柏衍说我同意离婚,但我要见一眼这个姑娘,我想知道我们 13 年的感情,究竟输在哪里。
后来柏衍一直怒不可遏,认为我是故意玩他,不可置信地问我:「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一直认为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在见过那个小三之后,反悔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想解释了,不管他信不信,其实我真的想过放手的,也是真的想劝自己释怀的,我想给这段已经不体面让人看尽笑话的婚姻画上句号,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我想过成全他的,但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我反悔了。
那是个和我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孩子,很活泼,也非常漂亮,抬眸垂睫就有种小鹿惊怯的娇弱,只是看见我有些局促,一直反反复复地不安地道歉,我支开了柏衍,然后往后仰在椅靠上,对这个女生说:「说服我,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说服我同意和柏衍离婚。」
然后她事无巨细地和我科普了她和柏衍的恋爱细节。
她是柏衍合作公司的一个运营职工,在两家公司合作聚餐的时候相识相遇,后来是一起玩密室逃脱,她因为害怕尖叫着一头撞进柏衍的怀里,后来整个游戏都不敢离开他,后来跟得烦了,老是一惊一乍,柏衍就很无奈地让她牵着自己的衣角到整局游戏结束。
顺理成章,她为了表示不好意思请柏衍吃饭,吃饭时发现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两个人此后一起打了一局游戏,她游戏玩得不错,柏衍很欣赏她,然后就是很多很多他们相处的细节。
她和我说他们在一起时的挣扎和不安,和我说柏衍有段时间对她的疏离和冷漠,和我说他们第一次牵手、接吻、上床时的幸福,又和我说他们确定关系后,在大雨倾盆的午后,柏衍躺在沙发上,她缩在他的怀里,柏衍将下巴枕在她的发顶,两个人一起开黑玩游戏。
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她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和我说:「姐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捂住嘴,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半天。然后我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温婉温润,脸色惨白,所以衬得眼珠越发的漆黑,无神凄惨绝望,我浑身都在发着抖,我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
一阵阵的昏厥,脑子发蒙,天旋地转的我几乎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体,但就是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我想到我和柏衍结婚的时候。
他和我求婚也是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午后,来自西北太平洋洋面的台风席卷整个南方沿海城市,暴风大雨衬得室内越发的宁静静谧,他半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我躺在他怀里看金庸的《倚天屠龙记》,看到周芷若和张无忌大婚,正提心的时候他往前靠在我的肩颈中,像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问我,语气慵懒亲昵:「别看别人结婚了,嫁给我好不好?」
我和他 7 年长跑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人问我:「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柏衍怎么还没和你求婚啊?」我从来没有拿这个去问过他,因为担心会给他压力,我希望他有一天希望我嫁给他是出于爱,而不是压力。
大学毕业出来后他开始创业,有次喝醉他无意中说过要给我最稳定的生活,一切没有步上正规前不敢和我求婚,谁能说那个时候,他没有真心实意地爱过我呢?
他创业最辛苦的时候,我一个人,当过他公司的法务、财务、人事、前台、运营,还陪他出差,日夜颠倒连轴转地持续了一年多,等他稳定了我才稍微清闲点,那个时候出去应酬都要穿高跟鞋,我就为了他才学会怎么穿高跟鞋、职业装,他每天晚上都心疼地抱着我,给我揉着脚腕,红着眼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说对不起我,让我辛苦了,谁能说那个时候,他没有真心实意的爱过我呢?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那个时候情绪已经很内敛了,但在司仪主持宣誓我说我愿意的时候,他眼眶瞬间通红,过来给我戴戒指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手心都是汗,谁能说那个时候,他不是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的呢?
再远一点,大学时期每天早上的早饭,每次下雨接送我往返图书馆的路程,兼职一整个学期带我出国玩几天的五一,每次生日、纪念日、节假日的礼物和鲜花,打电话时秒接的一句我在怎么了……这些无数的点点滴滴汇聚成十三年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谁能说这个时候的柏衍,不是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的呢?
可现在在旁的女孩子口里的那个柏衍,还是我认识的这个人吗?
我恶心得想吐,一阵晕眩,头重脚轻,实在是太恶心了,最后我望着卫生间的镜子,哭着哭着就笑出来,我做了我的决定:我不会放手,他不该杀了我的柏衍,这样恶心人的一对男女,这叫我如何释怀如何祝福?我这辈子都不会祝福。
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愤怒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我让那个女孩说服我愿意离婚,她说服我的方式不该是和我说在我和柏衍的婚姻存续期间,她和我的丈夫是如何偷情恩爱的,她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她毁了我的柏衍,那个我心中爱我、专一的柏衍,她打破我心中对爱情对婚姻的所有信任。
我怎么能如她所愿?
所以那天离开之后,我将她的所有信息调查得仔仔细细,我给她父母发了一段很平静的短信,告诉她的父母她介入别人的婚姻,我在她的公司外贴了她介入别人婚姻的说明 A3 纸,我给她社交账号关注的所有朋友发了她当小三的私信。
柏衍已经不需要我去发了,从他和我提离婚开始,我们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出轨了。
他一直是一个理性的人,道德方面的苛责和唾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负担,他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移情别恋、婚内出轨,他只在意我对那个女孩子的伤害。
这些事做完的隔天他愤怒地回来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没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我只是很累,很累,从身心到精神都疲倦不堪,他望着我,眼神中都是失望,问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云冉她现在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倾向?」
哦,抑郁症倾向,他可能没发现,从他和我提离婚之后我的床头柜就装满了药,舍曲林、黛力新、安眠药、褪黑素、止痛剂,我情绪低落,失眠,记忆力下降,兴趣减退,愉快感缺失,习惯性自杀倾向,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含着眼泪问他:「抑郁症?严重吗?希望她严重点,割腕跳楼一了百了。」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整个脸偏过去,十三年,我们有过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牵手时他手心的汗,第一次亲吻时我们的羞涩局促和不安,还有第一次学校宾馆外的温柔,他清晨七点到处跑药房为我买避孕药,我们还有过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便利贴,完成一件盖一个戳,这些都是第一次。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能这么狠地打我一巴掌。以后他大概,是要和另一个女人有另外无数个第一次了。
打完我们都愣了,他怔忪了两秒,然后下意识地过来道歉,想要掀开我侧脸的头发查看我的伤势,语气极快,带着点着急:「快让我看看,我是太着急了。」
我捂着脸后退一步,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就那样望着他,我不想哭的,实在不想,我哭得已经够多的了,哭得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了,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想到我有一次去北方出差。
大雨滂沱,当时半路遇见洪涝,我被困在动车上 28 个小时,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当时在电话那端暴怒地吼我:「我都说了那边在下大暴雨,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现在是不是出事了?」
当时已经停电断水将近 12 个小时了,我给他打电话本想听他安慰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凶,我一下没忍住,又怕,又委屈,又急,又难过,种种情绪交杂上来,我一下子哭出来。
后来不知道多久后,我在动车上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他穿着一身迷彩服扒在动车窗户外面泡在水里,因为过来的路都被堵住了,私人根本进不来,所以他当时找了一些朋友,用了一些手段混进消防救援队里才能过来的。
他隔着一层车窗示意他来了,后来救援成功出去后我趴在他怀里哭泣,和电话里的暴怒不一样,他用泡得发白的双手捧起我的脸,语气心疼,说:「快让我看看。」他那时候,还会眼神专注地望着我,然后轻轻吻在我的额间,语气怜惜:「对不起,之前在电话里我太急了,才会凶你。」然后叹口气,「我只是太害怕了,彤彤,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我了。」
不知道柏衍自己现在还记不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这些话,他如今已经不会再因为我的任何事情害怕了,我跳楼、割腕还是酒精中毒,是重度抑郁还是绝望悲伤,这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在乎我的任何事情。
他让我觉得陌生,我只想让以前那个柏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