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我的思念不知装满了多少个匣子。
我已垂垂老矣,他为何迟迟不归。
也不知道我这日益卷曲、粗粝的手指还能不能戴上那枚戒指。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人大常委发表了第五次《告台湾同胞书》。
中国政府已命令人民解放军即日起停止对金门等岛屿的炮击,呼吁商谈结束军事对峙,期望两岸尽快实现通航通邮通商、开放探亲访友...
一九八一年八月八日,台湾一个飞行员驾着 F-5F 型飞机,穿过台湾海峡在福州机场降落。
是他吗?会不会是他?!
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不已,巨大的回响让我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其他声音。
我的双手在发颤,盯着身边的人,不敢开口询问。
二少爷从外面回到家,我殷切地望着他,他回望我,眼中并无欣喜,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不是他。
没关系,这么多年都等了,或许下一个就是他呢,或许就在明天呢。
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蒋经国向公众承诺:将于近期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
同年十二月三日,第一批台胞从广东罗湖口岸入关,分赴全国各地,与阔别近四十年的家人重逢。
自一九三七年与他在上海分开,到一九八七年第一批台胞回乡探亲,我们有整整五十年未见了。
想到马上要见面了,我竟然有些害羞,向二少爷讨要戒指盒,等着他见面给我戴上。
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发已花白斑驳,但愿他见着了可别嫌弃。
嘁,他不也是个老头了吗?哪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我穿了身素色的旗袍,梳好头发,小辈们还闹着要给我涂口红,「去去去,别瞎捣乱。」
我笑着把他们都支走了,一个人去到府南河畔,等他来赴约。
我望着平静的河面,想起他上回在这里教我骑自行车的场景,不免有些失笑。
耳边传来脚步声。
一群人朝我走来,他们个个面上欢喜,有人拿着话筒,有人扛着大部头摄像机,还有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他们围绕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清。
我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寻着他的身影。
人群中簇拥着一个小老头。
我看着他,只觉得陌生得很,这是我的大少爷?曹若定?
「...你是曹若定?」
小老头摇了摇头,递过来一个小匣子。
「若定五九年在台北病逝了。他生前托付我,等可以回家了一定要将他的骨灰带到他的小月儿身边。」
我接过他的骨灰,心里出奇地平静。
五九年,正是我四十一岁那年,原来那晚真的是他回来了。
我摩挲着光滑的骨灰盒,上面有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只比我们分开时老了一点点。
他戴上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斯文得像个教书的先生。
「总算是见着了,回来了就好。」我将他的照片贴在心口,喃喃念着。
周围人声鼎沸,我只顾着与他相拥。
忽地起了一阵风,吹过了河边的垂柳,抚上我的脸颊。
我望向风的来处,年少模样的他,从远方逆着光走到我身边。
伸手拭去我滑落到腮边的眼泪。
「小月儿怎么又哭了。」
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明明是你不该迟到那么久。」
我抱着骨灰盒,蹒跚的走到照相馆。
「小夫人,照相呀?」
「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