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凭什么!
愤怒和委屈充斥着胸腔,程岁宁胸口起伏,一双眼睛气出了泪花。
周温宴浑身一震,心口被她眼角的泪光刺得一疼,然后——
“呯!”
这一拳,重重咋在墙上,用力到他手背渗血。
气急攻心的拳头,终究没砸在她身上。
程岁宁心脏怦怦跳。
尽管这一拳没有打在她身上,但是那凶悍的力道,还是吓到她了。
墙面上残留的血迹告诉她,如果这一拳是在她身上,她怕是鼻子都要被打歪。
周温宴从没对原主动过手,可他其实对原主已经忍无可忍了吗?
原主的确招恨,浑身上下由里到外找不到一丝优点,难怪所有人对她弃如敝履,恨不得她早点滚蛋。
程岁宁并不是想给原主开脱,只是她不想背负原主留下恶劣名声,而让自己不管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
她想让别人正视此时的她。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擦伤,“我没招惹刘梅,但是刘梅推倒我,这道伤就是这么留下的!
还有,我今天去买米,在车上碰到刘梅,根本没有招惹她,是她骂我长这么胖还坐车,这话太难听了,我连反驳都不能反驳吗?连车上的人都听不下去替我说话了!”
“不可能!刘梅是老师,不可能随便推人骂人!就算她不小心说了,那说的也是事实,你这一身膘早就该减了,你要是瘦了,别人还能说你?”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程岁宁被气笑了。
她本以为周温宴至少通情达理,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周温宴,我看错你了,你跟刘梅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以貌取人!”程岁宁冷笑,不想再跟他废话,扭头出门。
“呯!”
巨大的摔门声,就像她此刻心里的憋屈和愤怒。
声音在周温宴心里回荡,他愣住了。
再看变得干净敞亮的屋子,还有被摔在地上,还弥漫着香气的炒饭,他心里更是复杂。
程岁宁以前确实很讨人厌,可是最近几天她真的变了。
是一种似乎由内而外的改变,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有神采了,看到他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摆臭脸,使唤他伺候,而是会主动做他的饭,也对他露出了从没有过的笑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程岁宁。
她真的变了吗?
她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受欺负的真的是她?
周温宴突然动摇了。
程岁宁并没有跑远,而是到筒子楼楼下的林荫道,疯狂跑步。
因为前世没有胖过,所以她不知道原来别人对胖子可以有这么大的恶意,坐车被嫌弃,找工作被嫌弃,连被诬陷了,给自己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想要改变这种困境,她必须减肥!
筒子楼里有人探出头来,看到她在吭哧吭哧跑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程岁宁就是个懒猪,以前动一下都嫌累,怎么会突然跑起步来?
转性了?
“这不是程主任媳妇吗?听说你跟程主任吵架了,这会儿突然跑步,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程主任不像是会嫌弃胖子的人呀!”
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程岁宁不必抬头看,也知道是刘梅。
刘梅故意抬高了音量,生怕别人听不到。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
“谁不知道程岁宁是什么德性,跟程主任能吵什么架?八成又是她在作妖吧?”
“程主任真是可怜,娶了个恶婆娘,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程主任能忍她这么久,她该感恩戴德,还有什么要作的?像程主任一样不嫌弃她是胖子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听到大家都在骂程岁宁,刘梅心里可算舒坦了。
谁让程岁宁在车上时讽刺她,害她成为大家的笑柄?
听够了大家对程岁宁的讽刺,刘梅才假惺惺装好人,“大家别这么说,怎么说程岁宁也是要面子的人,大家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多让她下不来台呀!”
程岁宁总算知道陈少荣为什么会对刘梅的指控深信不疑,然后跑来对她兴师问罪了,搁后世,刘梅就是个绿茶。
一肚子坏水,还特别能装!
程岁宁可不打算客气,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搬弄是非,周温宴怎么会被骗,然后误会我?”
“胡说八道!”刘梅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跟程主任吵架关我什么事?”
在家属院里,程岁宁的名声跟她根本不能比,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不管程岁宁怎么狡辩,大家都只会信她,不会信程岁宁半个字。
没等程岁宁说什么,张艳丽站出来,说:“刘老师,你也少说两句吧。”
刘梅面色微变,她从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替程岁宁说话,“我说错了吗?我又没对她做什么,是她勾引我男人,我还没跟她算账呢!”
张艳丽突然抓起程岁宁的手,卷起袖子,露出那道伤疤,“你推倒程岁宁,这道伤就是这么留下的,我都看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看刘梅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怀疑。
刘梅终于慌了,她没想到竟然被人瞧见了,可她绝对不会承认的,“我没有推她!是她纠缠我男人,还要推我,我只是躲开了,是她自己摔倒的!”
说完这话,她扭头就走。
张艳丽摇摇头,安慰程岁宁:“要不是亲眼瞧见,我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她是老师,有正经工作,大家都听她的,八成都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呢,不过没关系,我信你。”
程岁宁若有所思,“有正经工作就有话语权?那我马上也有工作了。”
还没走远的刘梅听到这话,冷笑。
裁缝工算什么正经工作?
再说,她能不能当上这裁缝工,还不一定呢!
回到屋里,刘梅还是有些不忿,就问陈少荣,“你不是在门口听得很清楚吗?程主任真打程岁宁了?”
可她压根没在程岁宁身上看到什么伤!
陈少荣想起那道沉闷的拳头声,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我听到动静挺大的,应该是动手了。”
刘梅撇撇嘴,没说什么。
陈少荣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梅子好像很希望程岁宁被打,为什么?
又想起程岁宁伶牙俐齿的话,他更迟疑了,“你说程岁宁欺负你,没骗我吧?”
刘梅立刻挤出两滴眼泪来,生怕陈少荣多想,“你竟然为了程岁宁怀疑我?该不会被程岁宁缠着缠着,你就看上她了吧?”
“胡说什么!”陈少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叹气道:“你还是离程岁宁远一点,少去招惹她吧。”
“明明是她招惹我!谁不知道她刁蛮任性,最会欺负人?”刘梅不服。
陈少荣皱眉,觉得今天的刘梅一身刺,跟他印象中的温柔老师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能暂且把这股古怪感放下,好生好气哄道:“不说她了,我先回去工作了,晚上给你带好吃的。”
林荫道上。
“裁缝工?”张姐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一点也不信,“你别开玩笑了,县城只有一家裁缝店在招工,那老板娘眼界高着呢,我看她一个月给60块钱,也去应聘过,老板娘根本不要我!”
她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平时没少缝缝补补,技术可以拍着胸脯说不错,可人家老板娘压根瞧不上。
程岁宁连缝纫机都没摸过吧,老板娘能瞧上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程岁宁笑笑,对她的质疑没说什么,反正她会用行动和结果证明的。
这么一想,心头那一丝因为周温宴和刘梅而升起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干劲十足,因为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她马不停蹄地回家,揣上可怜巴巴的一点零钱,直接出门。
坐车去县城的裁缝店。
裁缝店里。
一名年轻姑娘坐在缝纫机前,眉眼跟老板娘有几分相似,想来是老板娘的亲戚。
可那是老板娘说好要留给程岁宁的位置。
程岁宁眉头轻蹙,“老板娘,你要招两个裁缝工?”
“就一台缝纫机,而且我没那么多钱,招那么多人干什么?就招一个。”老板娘看了程岁宁一眼,眼神很不耐烦,还带着一丝警惕的嫌弃。
意思是,老板娘要出尔反尔,招了别人顶替她?
程岁宁不理解,明明之前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上回的李姐也在店里,就站在缝纫机旁边,看着正在做衣服的姑娘,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不是上回的姑娘?”
不止是她,店里还有几个拎着衣服的客人,也是奔着程岁宁来的。
“老板娘,给一样的工钱,为什么不招个更好的?我们也想让程岁宁给我们改衣服,绣牡丹呢!”
这几个都是熟客,每次出手大方,在店里买了不少衣服,老板娘当然不想得罪,只能赔笑脸,“反正都是绣,谁绣都是一样的,你们先让这姑娘试试嘛。”
见识过程岁宁的绣工,这姑娘绣的东西跟程岁宁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们能看上才有鬼了。
李姐第一个不同意,扭头就走。
然后就看到了程岁宁。
她对程岁宁的印象很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手艺这么好,到别家去人家还抢着要你呢!你去哪家裁缝店工作了跟我说一声,我想让你多帮我绣做几件衣服。”
这就把程岁宁给问住了。
放眼整个芒城,卖衣服的店铺不少,但是招裁缝工的店是仅此一家。
程岁宁纵有十八般武艺,那也得有地方使呀!
看了一眼对方拎着的一袋衣服,程岁宁只能叹气,“如果有地方用缝纫机,我可以帮你把这几件衣服做好。”
倒不是她想当烂好人,而是她看得出李姐挺有身份,结交李姐这个朋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老板娘又想把李姐拽回去,“我新招的这姑娘手艺真心不错,你先试试嘛,又不是只有程岁宁一个人会绣!”
李姐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程岁宁,果断选了程岁宁,“旁边就有一家卖衣服的有缝纫机,老板娘我也认识,走,上那儿去!”
老板娘不信邪。
李姐找程岁宁就算了,其他人难道也找程岁宁不成?
她们可都是她的忠实客户!
结果下一秒,店里的其他人纷纷跟着李姐出去,看都没看老板娘一眼。
“我也去!我这儿好几件衣服要改呢,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上回给李姐绣的牡丹花太好看了,我姐看到了非要让我也找程岁宁绣一个,非要她绣不可。”
一溜烟的,全跑了个干净。
老板娘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店里的客人像跟屁虫似的,全跟在程岁宁屁股后面,鼻子都给气歪了。
旁边那家服装店的老板跟李姐是熟人,二话没说就借了缝纫机。
然后,大家大包小包的,把衣服全堆在程岁宁面前。
把程岁宁吓了一跳,“这么多?都让我免费帮做可不行。”
“当然不是白做工。”李姐还挺好说话,“老板娘那边绣一件衣服收1块钱,你绣工这么好,我给你1块5一件,怎么样?”
那是真的很大方了。
不过,她买得起这么多新衣服,这点钱对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其他人觉得这价格有点贵,可程岁宁的手艺实在没得说,1块5一件不亏,于是纷纷点头。
程岁宁粗略扫了一眼,至少十来件衣服要改,要是都改好了,差不多能收到20块钱!
这对穷得叮当响的她来说,简直是巨款!
“你们等等,我现在就绣!”程岁宁干劲满满,马上就开工。
她手艺好,动作娴熟,速度也快,光是看着她做,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见她动作有条不紊,先拆下缝纫机的压脚螺钉,拉开推板,把绣花板装上,对准绣花板上的孔。
然后把衣服放好,采用9号机针,然后放下压脚扳手,把底线引出来,便正式开始绣。
分别用了几种针法,长针,包花针,仿手绣,人字针,稀三角,绣出来的花纹别致又精巧,栩栩如生,还各有特色。
玫瑰、水仙,甚至蝴蝶,小鹿,不是一成不变的牡丹,看得旁边的女人们目瞪口呆。
“我第一次知道,绣花还能这么绣,真是神了!”
“你打哪儿学来的手艺,实在太特别了,我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大家拿着改良好的衣服爱不释手,对程岁宁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1块5的钱,花的实在太值了!
连这家服装店的老板都叹为观止,“可惜我这里不招工,不然怎么可能放过你这样的人才?”
“只是学了个混饭吃的手艺罢了,没那么夸张。”程岁宁一边谦虚,一边美滋滋地收钱。
总共收到23块钱,大赚了一笔!
李姐捧着衣服爱不释手,又长吁短叹的,“没地方招裁缝工,那你的手艺不是白费了?要不这样吧,我帮你留意一下,如果有裁缝或者做衣服的工作我就找你,咱们相互留个联系地址?”
她是真的欣赏程岁宁的手艺,别人的都看不上了,程岁宁要是不见了,她以后找谁给她改衣服?
程岁宁没道理不答应,很快就写了联系地址给李姐,但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80年代的小县城,对身为服装设计师的她来说,机会还是太少了。
只是给人改衣服,绣个花什么的,赚点生活费还行,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她还是没放弃服装设计的梦。
但这需要一个机会。
而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在此之前,她还是要赚够本钱。
做点什么小买卖,既不花太多本钱,又能挣到钱呢?
程岁宁又想到了上回碰到的厂子工人们,灵光一闪。
县城周边有不少国营单位,大厂小厂一大堆,厂子里那么多工人,吃饭肯定是个问题。
上回的大哥说厂子里有食堂,吃的大锅饭,但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天天吃太腻味了,要出来吃别的换换口味。
有需求就有商机啊。
程岁宁立刻坐车到厂区去。
正好是傍晚,工人们出来买饭的时间。
厂子外头有个大婶在卖饭,摆了两个板车,板车上放着一个个盒饭,看起来不算太干净,也不冒热气儿了,但还是卖得很快。
程岁宁凑上前去问一个买饭的大叔,“叔,这盒饭多少钱一份啊?”
那大叔笑得憨憨的,“一肉一素,1块钱一份,贵着咧!”
程岁宁看了一眼。
说是一肉一素,实际上没几片肉,卖相也一般,确实不太值这个价。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买?”
“食堂吃多了腻味,偶尔换个口味呗!有些工友是因为干活多,肚子饿的快,食堂给的饭太少了,不够吃,只能出来再吃点。”
程岁宁心里有了计较,又坐着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大婶的盒饭确实不愁卖,很快就销售一空,连馒头都快卖光了。
她心里很快就有了底。
馒头都卖得动,以她的厨艺,做出来的东西没道理卖不动。
问题是,做什么呢?
干脆做意大利面吧。
简单易做又美味,对厂里的工人来说也新鲜,不管是打牙祭还是填饱肚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说干就干。
当晚,程岁宁就摊开纸笔,开始做规划。
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家里有现成的,需要买的是食材,配料和装饭用的包装盒,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好在今天做衣服赚了点小钱,启动资金勉强算是有了,不用再低声下气向周温宴借钱。
跟他闹翻了,暂时也不想看到他。
另外,家属院距离那片厂区不算近,如果做好了拿去卖,交通工具是个问题,坐公车根本不直达。
最好的办法是在厂子旁边租个地方直接做,做好了就拿过去卖。
问题是,厂子附近有这种地方?
程岁宁想到了李姐,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人。
李姐一听她想要找的地方,愣了一下,“我倒是知道厂区那边有个废弃小厂,老板经营不下去倒闭了,厂子里头的仓库和厨房就废弃了,那老板我认识,可以帮你打声招呼,但是你用来干嘛?”
废弃厨房不要紧,打扫干净就行,还能省一笔租场地的钱。
程岁宁更有信心了,“我要卖盒饭。”
“你还会做饭啊?”李姐瞅了瞅她胖胖的体型,有些不可置信,“卖盒饭是很辛苦的,你确定要做?”
“做哪一行不辛苦?只要是堂堂正正挣钱,再辛苦也值得。”
李姐以为她急需要钱,倒也没说什么,帮她去问了那废弃厂房的老板,很快就得到同意的结果,并把地址写给了程岁宁。
有了这张地址,程岁宁心里更有底了,只觉得前途一片大好。
胖胖的身体走起路来都轻松多了,回到家属院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似乎等了她挺久,见她回来得这么晚,脸色立刻拉下来,“你跑哪去了?该不会又去勾引什么陈科长,给我哥戴绿帽子吧?”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周温宴的妹妹,程娟。
见程岁宁没吭声,她双手叉腰,气道:“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对程岁宁那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这并不稀奇。
当初原主的妈挟恩图报,逼周温宴娶原主时,程家除了心里愧疚的程父没吱声之外,其他人都强烈反对。
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死肥婆,根本配不上他们家有出息的儿子!
带着这种偏见,程娟自然不会给程岁宁好脸色。
在她眼里,程岁宁就是拱了她家白菜的肥猪。
程岁宁扶额,“你怎么来了?”
程娟有一瞬间的心虚,“这里是家属院,我是我哥妹妹,也是家属,凭什么你能来白吃白住,我就不能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开门给我做饭,我快要饿死了!”
程娟是周温宴的妹妹,年龄上却跟程岁宁同岁,而程岁宁的灵魂到底是30岁的成年人,没心思跟她计较,默默打开门,然后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