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回家,柏喜就被陶姜揪着耳朵痛骂了一顿。
从人道主义讲到职业操守,陶姜的嘴像没关闸的洪水一样将柏喜包裹着冲流到瀑布之中。
她的肩膀被人戳了戳,陶姜说:“跟你说话呢小喜。”
“我在听。”取下包,柏喜陷进沙发里。
“那你好歹也给个反应啊。”
柏喜坐起来:“要哭的还是笑的?”
陶姜趁机骑在她身上:“我要你死啊!老子这个月的奖金又因为你给扣没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啊!一点都不省心!”
“我看见他了。”柏喜说话很轻松,只是语气听来不怎么好。
“谁?”陶姜缩下来,面朝她坐着。
柏喜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褚川。”
陶姜眼睛瞪圆,说话也磕巴起来:“就是那个、那个你的暗恋对象?”
“嗯,他改名字了,成了我的相亲对象。”她敲了敲脑袋,“你能相信吗?我、我的暗恋对象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好事啊!”陶姜拍手,一溜烟跑上二楼,再一溜烟抱着电脑就跑了下来。
她把电脑扔在柏喜旁边:“写吧!今天就写重逢,明天就结婚后天孩子就该打酱油了!”
柏喜把头埋进抱枕里,狠狠捶了两下,抬起头,把脖子亮了出来:“来吧,你杀了我吧!真的,你快杀了我!”
陶姜把手伸了过来,没架在她脖子上,而是落在她额头上:“也没发烧啊,这脑子总不能没个理由就故障了吧?”
说完,陶姜还在她额头上敲了敲。
柏喜恨不得她力气再大一些,直接敲死自己算了。
“好了好了。”这次还是陶姜先给台阶,“今天的账就欠着,可不能每次都这样,对不对小喜?来,把这个签了。”
陶姜从裤兜里掏出张纸,上面写着霸王条约—柏喜因一日欠稿承包后面一个月的家务。
“不公平。”柏喜挤了挤眼睛,求放过的眼泪一滴也没挤出来。
她的手指被陶姜掰开,红笔芯在她指腹上涂了一层,摁在霸王条约上,当盖章了。
“跟我讲什么公平啊,我就是不公平本人啊!”收好条约,陶姜心满意足地上楼。
到拐角的地方,陶姜又说了一句:“你看看手机,现在是不是被人轰炸了?”然后溜走。
柏喜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上百条通知,点进去,都是私信。
顺着私信找去源头,是陶姜发送了一条动态:替人提问,我遇见我的暗恋对象了怎么办?
下滑翻到评论。
读者A:编辑大大帮忙提问的人是十三大大吗?
读者B:楼上我觉得可以是。
读者C:表白啊!愣着干吗?
读者D:求婚吧大大!书里现实都要终成眷属哦!
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每天抱着简历四处找工作,晚上回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手机打着手电筒吃完饭,还不忘感叹柏喜好命。
柏喜在网络上连载的一炮而红,网站联系她签约,没一个月,还顺利签下了影视改编。
当别人还在为了挤公交车多投进去的一块钱发愁时,柏喜已经成功跻身社会人士之中,每天除了定时更新,就是跟留言板里的读者胡吹海侃。
可惜的是,幸运之神没有总是眷顾于她,后面几本反响平平。
休整过一段时间后,她将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书写出来,没想到好评如潮,吸了一波粉。
电脑页面上是打开的文档,柏喜匆匆扫了一眼,觉得房间很静,心里很乱,起身去洗漱。
手上沾着水滴,手机却响了,视频电话。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留下一片水雾。
视频里是还穿着正装的柏樾,应该是刚结束会议不久,黑着脸。他扯开领带问她:“相亲对象不满意?”
柏喜洗掉脸上的泡沫:“你别来挖苦我,我会被舅舅盯上还不是因为你?”
“不爽?”
想了想,她回答:“不爽。”
那边有些吵,还有女人的声音。柏喜好奇,探头去看,就见柏樾的脸更黑了。
“所以,你就把小哑巴扔那儿自己先跑了?”
柏喜拿毛巾的手顿住,这下总算想明白屋子里安静的原因了。五官皱在一起,她问:“他给舅舅打电话了?”
“不然呢?”
柏喜嘟囔:“那他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啊?”
见她没动静,柏樾报了个地址给她:“去接。”
柏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了两件事:地址是褚澍家,离她住的地方很远。
她商量着:“你叫别人去行不行?”
柏樾没回答她,手里好像在签着文件,停了笔才问她:“怎么,怕路上碰见怪叔叔?”
她都多大的人了?这话摆明就是在噎她。
她放低语气:“要不我明天去吧?这会儿太晚了,他不是坏人,不会对小哑巴怎样的。”
“吃个饭就认定他不是坏人了?柏喜,你眼珠子带B超功能啊?心是黑的红的都能看出来了?”
这话够毒舌。
柏喜被他逼得没话反驳,只好穿鞋出门,走前还问陶姜借了一百块钱,打个车来回应该够了。
可是没想到,光去的路费就花了八十块。
她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凭着记忆找门牌号,曙光路七十四号。到门口时却不确定了,她摸出手机跟柏樾确认,消息还没发出,铁栅栏里的门却打开了。
屋里的灯照在院子里,她抬头,褚澍正瞧着她,身后还站着个小人,嘴里鼓鼓的,朝她挥手。
褚澍是一个人住,家里东西置办简单。
柏喜坐在客厅,将整个房间一眼瞧见,楼梯的地方放着盆植物,根根缠绕往上,带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瞧。
“好奇?”他将一瓶可乐递给她。
柏喜收回目光,手里捧着冰凉的可乐,摇摇头。
小哑巴还在玄关那头的饭厅里奋战着,叉子、小刀轮番上,一口牛排咬进嘴里把她美得快上了天,两条腿在半空中晃着。
“她说她饿了。”褚澍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柏喜眼黑,这小祖宗的饭量越来越了不得了。
“不喝吗?”
她手里的可乐被拿走,褚澍拉开手环,又递给她。
他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好像在威逼着她把整瓶可乐灌进去。
柏喜左右不是,小声说:“我不喝碳酸饮料。”
“挺瘦了,还想着减肥呢。”他跷着二郎腿,朝她伸手。
一瓶可乐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还是被褚澍解决了。
柏喜双手搭在膝盖上,背挺得直直的,眼神也不敢乱瞟,盯着茶几上的遥控器快盯出重影了。
“你在我这儿是受刑来了吗?这么坐着不累吗?”褚澍问她。
僵硬的背好像被戳中了一般,稍稍松懈了一点。柏喜抿唇看他,憋了半天找了一个生硬的话题:“你一个人住啊?”
“郝啸有时会来。”他顺口接道。
郝啸?柏喜大脑急速转动,对这人的第一印象是小学时他坐她后一排,老是踢她屁股。
她问:“你跟他还有联系啊?”
褚澍笑她:“难道跟你一样没良心不成?没声没响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柏喜,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柏喜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哑巴嗒嗒地跑过来,扑在她身上,见她没反应,挠她胳肢窝,把她逗笑才肯罢休。
气氛从尴尬变得更尴尬,柏喜咳嗽一声,闷闷地说了一句:“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她拉着小哑巴,说:“麻烦你了。”
褚澍支手看着她:“等一下。”
“怎、怎么了?”见小哑巴已经跑出了门,她喊了一声,“你别跑出去了。”
小哑巴头也没回。
柏喜回头,心里一口气堵着,想着话还是敞开说了比较好。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被褚澍给截了话:“那些,都是她吃的。”下巴指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她跟着看过去,才看清里面的混乱现场。
她理亏:“行!我现在就收拾。”
她往厨房里走,从厨房的窗户里望出去,能瞧见院子里的小哑巴正在一棵槐树下站着,想往上爬,试了几次无果,放弃了。
水池里放着一堆碗碟,她放了水,在水池最下面找着抹布。
褚澍就站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叫她的双手连洗碗这种小事都做得不利索了。
将厨房收拾干净,她抱歉地说:“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褚澍走进来,扫了一眼台面,收拾得比小哑巴来之前还要干净。
柏喜站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打开冰箱,让她往里瞧。
“八千八一块的牛排,她吃了三块。”
柏喜瞪大了眼睛,这下真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什么牛排这么贵啊?”她不死心,想理智地理论一番。
褚澍关上冰箱门:“不服气?”
柏喜摇头,好了,摆明的要讹她。
“服。”她咬着下嘴唇,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半天没听见动静,柏喜抬头,见褚澍还盯着她,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想绕过他往外走。
手却被抓住了。
这时候正是夏天,他的掌心却是冰凉的。
他将她的手抬起来,皱着眉问:“怎么瘦了这么多?”手腕被他抓在手心里,空得好像还能抓住另一只手腕。
她抽回手,揉了揉鼻尖:“那我先回去了,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空口无凭。”他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张欠条,算一算,请他吃二十次饭差不多能抵消。
“算得没错吧?”他把手机递给她看。
柏喜不敢动怒,只能硬着头皮在上面签下名字。
“褚澍。”她犹豫地喊了一声。
褚澍将手机收回兜里,心情明朗,笑着看她。
“你能再借我一百吗?我、我打车。”
车一停下,小哑巴就迫不及待地飞了下去。
褚澍解开安全带,语气有点酸:“小没良心的,我伺候她半天连句谢谢也没有。”
挺大一人了,对小孩子发牢骚。
柏喜冰雪聪明,知道他这是在指桑骂槐。
她郑重地说:“谢谢你。”
褚澍瞟了她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瞧他,心里烧了一把火。
他透过车窗打量着面前那幢小洋楼,车灯打在楼壁上,被雨水洗刷过好多年的墙壁上生出了青色的印迹。
“你就住这里?”他跟着下车。
柏喜站在车头前:“嗯,这是我朋友家。”
褚澍侧头看她:“你哥呢?”
“在多伦多,很少回来。”她答。
褚澍没多问,她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些。大学毕业的时候开始写,后来被舅舅从家里给扔了出来,再后来小侄女也送来她这里跟她一起生活。邵一万说,别看我们家小宝贝年纪不大,要真说起来,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一楼亮起了灯,接着是二楼。有个影子跑了下来。
陶姜还没睡,要是见着褚澍,指不定会邀请人家进屋里坐坐。
柏喜催他:“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挺早。
褚澍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小没良心的。”然后就转身上了车,开走了。
柏喜打开门,已经不见小哑巴的影子。
陶姜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见着柏喜,也不管游戏里的队友正等着她救治,手机扔在一边,拉着柏喜不让走。
“他送你回来的?”
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柏喜轻轻“嗯”一声,主动交代清楚。
“可以啊,这小子上道啊!”陶姜听完不由得对还没见过面的褚澍竖起大拇指。
柏喜云里雾里,不知道陶姜在说什么。
“你傻啊,这样他不就有借口约你吃饭了吗?”陶姜一指敲在她脑袋上,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柏喜问陶姜:“所以他是故意的?”一颗心突然悬了起来,扑通扑通跳着,就快要跳出嗓子眼。
“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好不好?”陶姜捞起手机,屏幕上一片骂声,死掉的队友说要举报她。
“举报就举报呗,还得说出来。”她重新操作NPC,故意在队友死掉的地方徘徊。
然后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脱口而出:“小喜,你真的确定当年只是你单恋他?”
柏喜躺进沙发里,灯光刺眼,她伸手挡着。
“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