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北川这个岁数,回忆过去,他也是耍过流氓的。
比如说,小的时候拽过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的辫子,也和一群狐朋狗友对着经过的少女吹过耍流氓的口哨。
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提起这些,是因为,江北川觉得自己体内早就有耍流氓的强大基因,脸皮也比想象中的厚。
只是,没想到褚南谣这个姑娘,在这方面的造诣要超过他这个糙汉。思及此,他识时务地选择闭嘴,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虽然手上的工具都不是很趁手,但褚南谣毕竟是专业的,用了半天的时间,一条手工缝制的纯棉短裤就闪亮问世了。
江北川迫不及待地换上,不得不说,褚南谣的手艺很不错。那条裤子不仅完美地避开了伤口,而且不大不小,尺寸刚刚好。
有了裤子的江先生安全感爆棚,上上下下欣赏个没完。要不是现在身上还有伤口,他能对着镜子跳一曲《小天鹅》。
褚南谣活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腕,喝了口水,问他:“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不错,很不错。”
这辈子,除了他外婆,就没人给他亲手缝制一条裤子。到了异国他乡,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待遇,他觉得褚南谣身上闪现着他外婆的光芒,亮晶晶的,真心实意地赞美她:“放到古代,你这样的都能嫁人了。”
“嘁,你这什么思想?我会这些,又不是为了嫁人。”
褚南谣嗤之以鼻,她会做条裤子就能嫁人了,那她还会做旗袍、做裙子、做上衣呢,那她得嫁多少回?
“你看,你这就想多了不是。”江北川往床头一靠,跟她解释,“我这不是夸你吗,夸你身上有种……”他伸手在空中上下摆动了一番,琢磨出一个词,“贤妻良母,对,就是贤妻良母的气质。以后啊,谁家娶了你,有福了。”
“我谢谢你啊。”褚南谣接下他的赞美,摸了一把脸,“你别说,就我这种长得不错,手艺很棒,还特别善良的女孩子,谁家娶回去真是赚大发了。”
江北川呛了一下,说她胖,她还真就喘上了,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脸皮这么厚。不过,看着她乐滋滋摸着自己脸的小模样,的确格外招人喜欢。
脑海中闪现褚南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模样,江北川咂吧咂吧嘴,觉得嘴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涩。
接下来的几天,褚南谣除了采购必要的生活用品,剩下的时间都留在家里画图。她画图的时候很安静,全神贯注,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使她分心。
而江北川在这几天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他年轻,底子好,但是,之前到底受了伤,流了不少血,精力没以往那么充足,多睡觉就成了养精神最好的方法。
虽然同处在一片屋檐下,但两个人互不打扰。只是偶尔褚南谣画图累了,捏着脖颈后面的肌肉活动时,抬眼就能看到在床上睡觉的江北川。
他睡觉时的模样和醒着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不见散漫和痞气,就这样安静地躺着,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好的画图纸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睡美男。她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像做了错事被发现了一样,迅速地把它收了起来,藏进素描本里,捂着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的小心脏,嘲笑自己竟然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这天晚上,褚南谣终于把她之前落下的图补完了,伸了伸懒腰把图纸和笔等东西收拾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带来的那本书找不到了。
那是本沈从文先生写的书,名字也起得非常有特色,叫《花花朵朵坛坛罐罐》。这本书是她之前托二哥褚南祈给她寄过来的,这次来马拉喀什,她也只带了这一本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这本书随手一放,然后忘了自己放置的地方,找不到了。
江北川这会儿没睡觉,这几天睡多了,觉得自己快把下半辈子的觉一起睡完了。他半躺在床上看她跟没头的苍蝇似的转个不停,晃得他眼晕,叫她:“找什么呢?”
“找书呢!”她头也不回,继续翻。
“什么书?”
“《花花朵朵坛坛罐罐》。”
江北川一愣:“讲什么的?名字起得这样怪?”养蛐蛐的吗?
“讲的东西有点多,有瓷器、铜镜、玻璃工艺,还有织锦什么的,总之,就是讲文物和艺术的。”还是没找到,褚南谣泄气似的往椅子上一坐,决定歇会儿再找。
有些时候,你拼了命地找一个东西就是找不到,然后等你卸下心神来不找的时候,它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反正,这本书就在这间屋子里,跑不到别的地方去。
“哦。”江北川点头,随口问了句,“谁写的?”
“沈从文。”
“沈从文?”江北川一边的眉毛都飞起来了,他从掩埋到心底深处的位置翻出了和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问,“他还搞文物研究?《花花朵朵坛坛罐罐》是写那个红红还是翠翠的吗?”
沈从文不仅是国内著名的文学家,还是文化史专家,更是我国古代服饰学科的奠基人,就连家喻户晓的一九八七年版的《红楼梦》都是由他做的服饰考证。
江北川不知道沈从文先生在这方面的建树,反正他也不是搞服装设计的,不知道就不知道。
但是,《边城》可是高中必修课文,他也能记错,褚南谣一头黑线。
“什么红红翠翠,那是《边城》好不好?”
“都一样,都一样。”
江北川浑然不在意,反正他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又不用考试,对和错又有什么关系。
“哪里一样了。”他又不是红绿色盲,还能记错了?
“我读书少,没见识,不行吗?”江北川扬唇笑,脸上没有一点把无知当纯情的羞愧,反而振振有词。
褚南谣坐近了些:“看出来了。”
“嘿,你那是什么眼神?”江北川不乐意了,那是什么眼神,他有必要和她纠正一下,在他过去辉煌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
“我跟你说,我上小学拿古诗背诵第一名的时候,你还在幼儿园里等着老师发小红花呢。”
褚南谣笑得八风不动:“是吗?那你给我背两首?”
江北川张口就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背完了,他蒙了一下,然后捶床,“我晕,你让我背,我就背了?!”
都怪他妈,打小让他背唐诗三百首,拿着“鹅鹅鹅”开头,害得他都条件反射,一提诗歌就是“鹅鹅鹅”。
褚南谣乐不可支,眉眼弯弯,全是笑意,跟小星星似的,亮得惊人,猝不及防地伸手,在他的下颌挠了一下:“哎呀,江北川,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她的手柔柔软软的,挠的这一下也柔柔软软的,江北川的心尖就跟被芦苇扫过一般,顿时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脊往上蹿,在大脑里炸开了花。
虽然这种感觉江北川很受用,但是,想到刚才她挠他的姿势,他就眯了眯眼睛。
“南谣,你挠狗呢!”
“没有。”褚南谣站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江北川气得头皮都要炸了。
褚南谣:“我不像你那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北川:“……”
江北川八百年没有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了,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褚南谣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惊恐。
怎么到了现在,他的境遇就一落千丈,处于处处被她压制的状态。
带着这个问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江北川深深地拷问了自己的灵魂,得出的结论很惊人——他是个好人。
下午,褚南谣准备出趟门。
不是像之前那样出去买点吃的喝的就回来,她打算好好逛下广场附近的市场。和职业有关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相对于那些蜚声海外的景点,她更喜欢去找那种集中了当地特色的市场。
在马拉喀什,老城区如迷宫般的市场,正是探访当地阿拉伯文化最好的去处。
虽然她的本职工作是做旗袍,但美的东西不分国界。再说,当初她来美国进修服装设计时,爸爸就说过,对于她这一行来说,闭门造车是大忌,出去看一看,多学些东西是很对的。因为眼界开阔了,思维也就更活跃,设计出来的衣服才能更有灵性。
她一直记得爸爸的话,也希望能从更多的民族文化中获取灵感,有机会用在今后的设计中。
中午温度太高,褚南谣等日光没有那么毒辣了才准备动身。她想好了,先去逛市场,然后回来的时候不眠广场的小吃摊就全开了,她可以吃完再回来。
至于那个躺在家里的人,她决定好心帮他带饭,而且,随意点单。
江北川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吃的上面,而是放在正对着镜子抹防晒霜的她身上。
“你要出去?”
“嗯。”防晒霜是个好东西,防晒衣也不能少。
“一个人?”
“对的。”
江北川的眉毛蹙了起来,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什么时候回来?”
“逛累了就回来。”
“早点回来。”他说着,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直接掀开身上的毯子,“算了,还是我陪你一块去吧。”
褚南谣防晒霜都不涂了,连忙摁住他:“大哥,你消停点吧,都快拆线了,你再跟我出去逛,你还想不想好了。我也不走远,很快就回来了。”
她好说歹说,又赌咒发誓天黑以前一定回来,江北川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这才背着宽大的布艺包出门。
只是,谁也没想到,江北川的担心成了真。
褚南谣果然出事了。
褚南谣到了市场没多久就被盯上了。
这边的市场里小偷比较多,这是公认的事实。褚南谣一个单身姑娘,而且还是个游客,很快就成了他们下手的目标。
褚南谣在一家卖太阳盘的铺子前停下来,选了两个自己格外中意的付了钱,把钱包重新放回随身背的包里,准备往下一家去。
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人,褚南谣连忙说对不起。只是很奇怪,那人头也不回地疾步往前走,褚南谣暗叫不好,一摸包,钱包没了。
反应过来的褚南谣撒腿就追,一边跑,一边喊。那个小偷没想到褚南谣反应得这么快,并在身后紧紧地追着,也拔腿跑了起来。
这里的巷子多如迷宫,褚南谣一心想着一定要把钱包拿回来,拐弯的时候不留神,脚下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出去了三四米,手掌擦到地上,几乎是立刻就渗出了血。膝盖磕得生疼,连裤子都磨破了。她顾不得疼,站起来就要追,被人拉住了。
她一回头,是胡安大叔。
胡安大叔的撞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去广场出摊,冷不丁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摔了个狗吃屎,他还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那人是褚南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褚南谣操着并不熟练的阿拉伯语说:“钱包被偷了,我得追回来。”
胡安大叔朝小偷奔跑的方向看了一眼:“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很重要,那就不要追了。
褚南谣摆手:“钱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是,钱包要拿回来。”顿了顿,她又说,“那里面有对我很重要的照片。”
胡安大叔盯着褚南谣看了几秒,大胡子翕动一下,说:“那你帮我看一下。”
他说完,在褚南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拔腿往小偷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褚南谣没敢乱动,站在原地看着胡安大叔留下的推车。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胡安大叔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把钱包往她的面前一送。
“是这个吗?”
褚南谣忙不迭地接过来:“是。”
打开,现金没了,但是照片还在,她惊喜地问?:“胡安大叔,谢谢你。你是怎么……”
胡安大叔摆了摆手,示意褚南谣不要再问下去,推起他的推车,带着她一块走出了巷子。
胡安大叔要去广场出摊,褚南谣自己回了住的地方。她上楼,江北川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的眼神阴沉得厉害。
她一慌,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有点手足无措地问他?:“怎……怎么了?”
江北川的脸色更难看了:“怎么回事?”
出去的时候鲜嫩嫩的姑娘,回来的时候头发乱了,脸上有两道灰,手掌血淋淋的,裤子还破了一个洞,渗出了血丝。
江北川看到这一幕,心里涌出一股怒气,努力克制着,怕吓到她。
“没什么,遇到小偷了。”
她龇牙上楼,绕过他,把身上的包卸下来放到椅子上,又说:“不过,好在我反应得快,当时就发现了。”
“然后呢?”她发现之后,做了什么?
“然后我就追过去了啊,不过,我没追上,还摔了一跤。”褚南谣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察觉江北川听了她的话后变得越来越冷的脸色,“好在遇到了胡安大叔,他帮我要回来了。虽然破了点财,但是照片还在。”
“褚南谣,你是不是没长脑子?”他一字一顿,字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得让人发颤。
褚南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啊?”
他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往前冲?!就为了一张破照片,那照片有多金贵,镶了金,还是带了银,还是你和你家偶像的合照?!”
“我……我也没想那么多啊。”褚南谣嗫嚅,被他的气势压倒。
“我看你不是没想,是压根就没有脑子。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躲得远远的才好,就你往上冲,显得你与众不同,还是怎的!”
他是真想撬开褚南谣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这一片有很多小偷,专盯着游客下手。不少人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那都是有组织的团体作案,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要不然,这小偷多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也没见警察局把他们连根拔起。
他见过太多阴暗面的东西,对人性的怀疑都快成了本能,他不敢想象褚南谣如果出事,他会怎么样。
他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直接把褚南谣骂蒙了。
从小到大,褚南谣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家里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男人,连重话都没舍得说过她一句,到了他这里,张嘴就跟骂孙子似的。可是,能怪得了她吗,当时那种情况,她也是本能反应好不好?
褚南谣气得手都在哆嗦,张口就反驳道:“我就没脑子了,关你什么事?你谁啊,用得着你这样管我?”
“你以为我想管你?就你这傻样,白送我都不管!”
“那就别管,闭嘴!”说完,褚南谣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跑下楼。
江北川站在原地,右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懊恼地挠了一下头。褚南谣不懂,他慢慢跟她说、跟她讲就是了,冲她发什么火。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伤。她这一跑,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万一再发生什么事,他可真是……
这么想着,一阵烦躁,他也待不住,就要出去找褚南谣。
只是一下楼,他就愣了。
褚南谣没有跑远,就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垂着头,一副颓丧的模样。
江北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在她的身前蹲下。腰腹的伤口处有丝丝痛意,他也不在乎,哑着嗓子说:“南谣。”
褚南谣不理他,扭转身子往一侧躲,但就是这个动作,让江北川看到了她红红的眼圈,咬着唇,委屈得跟小兔子似的。
江北川心里一抽:“怎么,哭了?”
她依旧不理他。
“好了,别哭了,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你不是凶我,你是骂我。”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格外委屈。
“好,我骂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气急,怕你出事。”江北川英俊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懊恼,“你不要生气了,要不,你骂回来好了,打我也行?”
褚南谣终于抬起头来:“我又不是你。”
她终于肯抬头看他,他舒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腕,说:“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现在,我们先去处理伤口,好不好?”
褚南谣看着自己放在他手掌中的手,脏兮兮的,渗出了血,触目惊心,点点头:“嗯。”
江北川处理伤口的时候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耐心细致,褚南谣几乎没有感觉到痛。两个手掌都被包了起来,膝盖的伤口也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江北川在她的对面坐下。
“南谣,对不起。”他真心实意地道歉,为刚才的冲动和暴怒。
褚南谣摇摇头:“算了,你也是为我好。”
她不是是非不明的人,回想起来,她之前的行为的确很冲动。想到之前二哥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的国内新闻,她的心里也是隐隐有些后怕,幸好自己只是摔了一跤。
不过,她还是认真地看着他:“但是,江北川,你这脾气也太大了,说吼就吼,谁能受得了。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因为之前的濡湿而透亮,黑白分明,浸着一汪水,一直浸到了他的心里。
“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个时候的江北川不会知道,往后的一辈子,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他再也没有冲褚南谣发过火。无论有多气,他始终都记得这个时候的褚南谣,也记得她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闹的时候惊天动地,但两个人都有意把这一页揭过去,也就算是和好了。
褚南谣手不方便,江北川帮她收拾之前扔在桌子上的东西——有她白天背的包,有露出来的两块色彩极为明艳的布料,还有那个引发今天事情的罪魁祸首——钱包。
钱包看上去用了有些时候了,C家的经典款,右下角还镶了两个小小的钻石字母——NY,是她名字的缩写。挨着这个字母的地方,露出了半张照片。
江北川瞳孔一缩,将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三个年轻的孩子。最左边的,他一眼就看出来是褚南谣,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齐耳的短发,眉眼弯弯,有些婴儿肥。右边也是个女孩子,尖尖的瓜子脸,细细的柳叶眉,是一种我见犹怜的美。中间是个男孩子,看上去比两个女孩子大一些,肌肤白皙,眉眼清俊,洋溢着清浅的书卷气。
不知为什么,江北川看到这个男孩子,生生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舒服感。
褚南谣好一会儿没有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看他拿着照片站在那里,一脸沉思的模样,当即就扑过去,把照片抢了回来。
“哎呀,你别偷看我的照片啊。”
“怎么,你为了这张照片连命都不要了,我还不能看一看?”他嗤笑,摸了摸下巴,痞里痞气道,“没看出来啊,南谣,你以前挺胖的啊。”
江北川纯属睁眼说瞎话,照片里的褚南谣虽然比现在胖,但也没他说的那么胖。
中学那会儿,褚南谣抽条长身体,天天喊饿。她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干部,怎么闺女一天天跟头饿狼似的那么可怜呢。于是,他别的什么也不干,就变着花样叫家里的阿姨给她准备好吃好喝的,生怕她落下个什么不好。后来,她不长个了,但是基础已经打好了,就有点肉乎乎的,但也仅仅是肉乎乎的,她随她妈,骨架小,有肉也藏起来了。
但是,甭管哪个女孩子,被别人指着鼻子说胖,也不会开心。
褚南谣气得翻白眼:“江北川,我跟你讲,你这样,咱们的友谊到尽头了。”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江北川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咱说说照片里的小青年呗,长得不错,谁啊,你初恋?”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褚南谣,心都提了起来,却见南谣收了笑,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这人哪,有些时候有些问题,问得太明白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就跟江北川似的,没忍住,拐弯抹角地打听,完了,看到褚南谣点头,自己心里别扭起来,还得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
“那什么,挺好。”他搓搓手,不自然地说,“小伙长得挺帅。”
褚南谣笑了:“那是,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嗯。”
江北川跟着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嘴巴跟不受控制似的:“这就叫那什么……睹物思人,对吧,那你可得把照片收好了,省得回头再丢了。”
“放心吧。”褚南谣摩挲着照片的一角,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翻涌的情绪。
她的动作那样小心翼翼,像她手里的不是照片,而是稀世珍宝。
江北川舔舔唇,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脸上的情绪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眷恋。
他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却有些勉强。
褚南谣托着腮坐在家里翻了半天书,之前那本《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她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到了晚上睡觉,她一抖毯子,嗬,书被搁在里面藏得严严实实呢。
她原本还说过来这一趟这本书是白带了,没想到她昨天光荣负伤,今天只能在屋子里休养,正好有时间把这本书看完。
说到养伤,她不禁把视线移向一侧的江北川。
她身上的擦伤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她自个儿也没多当回事。倒是江北川,跟个大妈似的跟在她的身后絮叨,什么不要沾水啊,记得按时换药啊,买点芦荟胶擦着省得回头留疤啊。之前他自己伤成那样,她也没见他如此上心。关键是,这些就算了,这人还禁了她的足,不让她出门。
她看他看得有些入神,半天没有移开视线。
江北川察觉到了,抬起眼睛:“我知道我长得帅,但是,你能不能歇会儿再看,你这样,我压力很大。”
褚南谣迅速收回视线,闹了个大红脸:“谁说我看你了,我看你后面的墙呢。”
“啧啧,是,你透过我看墙,你是有透视眼,还是怎么的?”江北川咧嘴笑,牙齿闪着寒光,痞里痞气得叫人想揍他,“你就大方地承认我长得好看不就行了,还撒谎,跟谁学的?”
这么厚脸皮的人,也是不多见。
褚南谣合上书,一脸真诚:“江北川,我呢,也算是见过不少帅哥的人。你这长相在我眼里,顶多也就算中等之姿。”
江北川的脸一黑:“你可真敢说,就我这样的,走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追着喊着说我帅,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中等之姿?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大言不惭。”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酸溜溜。看来,除了那个长得一脸斯文败类样的小初恋,她还有不少别的野男人。
褚南谣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不、不,男人这种生物,在精,不在多。反正,你在我眼里就是这个样子。”
江北川瞧着她那小模样,觉得手有些痒。
就这么在家待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褚南谣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家待着了。江北川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褚南谣出门的时候,身后多了一条大尾巴。
两人肩并肩走着,褚南谣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儿地说:“欸,你行不行啊?”
他的伤口倒是拆了线,愈合得也不错,但毕竟那么大一个口子,好生养着总归是没有错。但是,这人倒好,非要跟着她出来,还美其名曰“保护她”。她知道他是好心,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受不了。
江北川揉了一下短发,眯着眼睛看褚南谣?:“你一姑娘,好端端的,怎么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你好意思吗?”
他的痞性暴露无遗,褚南谣想当街掐死他?:“行,算我什么都没说,您老怎么开心怎么来。”
江北川双手插兜,睨了她一眼,率先跨步:“跟上来,别走丢了。”
已近傍晚,空气中依旧有燥热在蔓延,两个人没有着急先去市场,而是去了胡安大叔家。
对于前两天的事情,褚南谣一直心怀感激。虽然胡安大叔并不愿意告诉她他为什么能帮她拿回钱包,但是,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胡安大叔帮了她。
去的时候,胡安大叔已经去广场出摊了,他的妻子萨妮娜和小儿子伊夫在家。因为之前褚南谣曾帮他治疗过,所以,萨妮娜很热情地接待了她。
萨妮娜和褚南谣在屋里聊天,江北川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门口,看着已经斑驳了的赭红色的墙壁。有人轻轻拽他的衣角,他低头,对上了一双澄净无比的眼睛。
他笑:“Hi。”
“Hi。”伊万已经十岁了,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些,但是也更瘦一些,他因为刚刚吃完褚南谣送给他的巧克力,唇边还有点点的痕迹。
“你是南谣的朋友吗?”
他发音有些不准,江北川没听懂:“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江北川终于明白了,点头:“是。”
“男朋友?”
江北川笑了:“不是。”
他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
这脑回路让江北川有些愣,半晌,他说:“我没有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在一起?”他似乎有些苦恼,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好看的小哥哥和好看的小姐姐,互相喜欢,就会在一起。
江北川失笑,伸手抚上伊万的肩膀:“小子,你这么小,就懂什么叫喜欢了?!”
伊万好像不喜欢听人说他小,皱眉道:“喜欢就是喜欢,很简单的。我很喜欢南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我很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
江北川瞠目结舌:“那她怎么说?”
伊万颓丧地垂下了头:“她拒绝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决定以后和南谣一样做一名医生,然后去中国找她。到时候,我都长大了,她一定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
江北川:“……”
嗯,少年,你真是勇气可嘉。
出了胡安大叔的家,两个人穿梭在巷子里,路上褚南谣问他刚才和伊万在门口叽叽喳喳说什么。她阿拉伯语一般,和萨妮娜说话是连比画带猜,好歹能明白个大意。
但江北川不一样,他阿拉伯语说得不错,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口音。
江北川侧身看了她一眼,故意叹了口气,说:“我们在聊你。”
“聊我?”褚南谣惊讶,“说我什么了?”
“没说你什么,都是伊万那小家伙在说。”顿了顿,她又说,“一直都在赞美你,连你的头发丝儿都觉得很美。”
褚南谣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知道了?”
“是,知道了你魅力大到让人家小男孩对你一见钟情。”他眼睛里含着笑,依旧散漫,却有几分藏也藏不住的揶揄。
“那必须的,我的个人魅力值相当高,一般人都比不上我。”褚南谣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揶揄,挺了挺胸脯,故作骄傲道。
江北川认真地审视了她一眼:“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褚南谣也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可能,你瞎。”
江北川:“……”
市场里有许多当地的产品,之前褚南谣来的那次除了买了两块布,也就是一些太阳盘。褚南谣很喜欢这种带有地域特色的物品,两个人慢慢地走着,也不刻意去买什么,看到谁家有喜欢的,就停下来。
路过一家卖玻璃制品的店,褚南谣停下来,蹲在地上看老板摆出的各式各样的玻璃制品,水杯、花瓶,还有各种造型奇特的瓶子。
她看着的时候,江北川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偶尔她仰头问他什么,他也很有耐心地回复她。
就像现在,褚南谣一只手一个精油瓶,问他:“这两个哪个好看?”
江北川认真地看一眼,指着左手的那个:“这个。”
“我也觉得这个好看。”褚南谣小声叨咕完了,笑眯眯地看他一眼,“江北川,没发现你还挺有耐心啊,以前没少陪姑娘逛街吧?”
其实,很多时候男生都不爱陪女生逛街,就跟她大哥和二哥似的,每次谁要是听到说要他们陪着她逛街,一个个跟遇上瘟疫了似的跑得比谁还快,以至于她经常怀疑他们口中最爱的妹妹不是她。
像江北川这样的,全程话不多,但是在关键时候总是给出意见,还很有耐心的,真的很不错。
江北川抱臂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褚南谣撇了撇嘴,小声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准备和老板讨价还价。
她蹲的时间有点长,起来的时候动作太猛,大脑供血不足,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栽去。
江北川手疾眼快地捞住她,把她往怀里一带,防止她跌到那一地的玻璃制品上。她的身体柔而软,还带着一点香味,无声地往他的鼻子里钻。
就在江北川要放开她的一刻,她微微抬头,唇瓣贴着他脖子的一片肌肤擦了过去。
柔软的唇,蝶翼一般扫过他的皮肤,轻轻的,却让他的身体骤然僵了起来,好像浑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
这种感觉太刺激,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褚南谣是什么时候挣开他的怀抱的。他忍不住用力呼吸,试图驱除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燥热。
余光里,江北川看到褚南谣捧着那个她精挑细选的小瓶子,一脸的后怕和庆幸:“还好,还好,没有摔碎。”
江北川:“……”
他这短短的几十秒都脑补出一出《哪吒闹海》的大戏了,人家可倒好,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啥。
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