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以后,点开了马壬的朋友圈。
苏锦宸的婚讯,我也是在这儿看到的。
盛大,梦幻。
我当时瞄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就赶紧划走了。
关我什么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都不想看。
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底下满屏的恭喜。
以及在满屏恭喜里,一条气得跳脚的回复——
苏锦宸:你怎么去了?我都没去。
马壬:真的假的,苏总?
苏锦宸:假的。封建包办,予以抵制。
于是祝福就变成了一连串的「抵制」……
我捂着脸轻轻笑起来。
果然大家都知道。
——除了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刻意回避苏锦宸的私事。
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但我们离彼此又很遥远。
我知道年轻英俊、身家上百亿的总裁,总有一天要属于什么人。
或早或晚。
反正不是我。
所以我想他的事,又何必。
想了也不过徒增伤心。
不关心,不讨论,不介入,甚至不去看。
我把自己隔离了起来。
这就是我跟他保持的距离。
没有期许,也就不会失望。
不过,苏锦宸好像……从没让我伤心失望。
我红着脸挠了挠脖子。
真是,哪个正经人没事翻朋友圈啊……
一声电话铃打断了我的脸红心跳。
是我妈。
「阿沁你赶紧回来一趟!你哥住院了!」
我刚刚冒头的喜气,瞬间就被冲淡了。
当天我把所有的工作安排给了助理,然后自己给自己批了个假,坐上了回家的动车。
我家在湖北农村。
我哥的肾不行,小时候打针打坏了,干不了重活,每个月要还一笔不大不小的医药费。
是真的困难。
当年差点连大学都读不起。
要不是我坚持,家里十八岁就把我嫁人了。
也亏得我咬咬牙,又是助学贷又是奖学金,没日没夜地打工,总算混了张文凭,在城里找了份工作,算得上逆天改命。
不过我已经肉眼可见地触摸到了天花板。
买不起房,买不起车,结不起婚,狗都养不起。
我的终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
就像那个笑话:平时是 Selina,回家是翠花。
这就是我的真实写照。
摇了七八个小时到了县城,在招待所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坐中巴回村。
我家在村里算是条件不错的了,前几年我给了他们三十万,二老手搓了栋三层小洋楼。
没错,我家的楼是我爸妈徒手盖的……
进门的时候,我妈正在院子里捉鸡。
这情形,怎么也不像我哥进了 ICU。
我妈看到我,很平静:「回来了?」
「我哥呢?」
「老样子。楼上坐着呢。」
我大为光火:「那你叫我回来干嘛?」
我妈用围裙擦了擦手:「给你说了门亲。」
我一口气没上来转身就要走,我妈把我拽住:「……来都来了。」
「我坐了一宿的车!」
「你都快三十了。」我妈说话总是这么扎心,「老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办法,妈给你找的这门亲事,老好了,你保准喜欢。」
「你可拉倒……」
我妈拍着胸脯:「我家闺女,出了名的优秀,妈不会给你找那些歪瓜裂枣。妈给你找的是个城里回来的小伙子,人倍棒,长得又俊。」
我不相信她说的俊。
不过这时候全村都过来围观我,我也走不了。
我最近不好意思回公司,休了年假,呆哪儿不是呆,就在村里住下了。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我家院子里坐着个男人。
一米八几,又高又瘦,头发染成白毛,戴着单边黑色耳环,比我还潮。
我心里靠了一句。
村里还有这号人物?
我妈坐在他对面扒饭:「你怎么不拾掇拾掇?这么邋遢就出来了。」
男人回过头来。
眉眼修长,鼻峰笔挺,清秀中透着分衣食无忧的慵懒,上下打量着我。
我穿着睡衣,叼着牙刷,耷拉着拖鞋。
我本来以为,这个村里没有我在意的人。
没想到我妈真能找到个帅哥。
帅哥跟我互换了一下姓名,邀请我去田间地头散步。
出门的时候我妈拉着我:「彩礼问他要三十万,不能再低了。」
我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等着,出门就把人拒了。
帅哥 985 的,毕业后进大厂干了几年,快猝死了,来我们村里创业。承包了老大一块土地,搞农场。
因为颜值很高,拍的又是农村题材,视频唯美,人称男版李子柒。
他伸手跟我握了握:「我叫李子八。」
「你是真得能蹭。」
李子八带我巡视了他的田间地头,问我有没有兴趣回来跟着他干。
这村里不是老就是小,他听说了我金光灿灿的履历,早就瞄上了我,想把我这个本地人挖掘回来一起创业,我妈一听就误会有彩礼可收。
「钱好说,工作比城里格子间总好,比较自由。」
李子八是大主播,不缺钱,现在什么都难干,就互联网自媒体欣欣向荣。
我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旷野,脑海中闪过苏锦宸的脸。
一本正经的他。
风度翩翩的他。
阴阳怪气的他。
……
还有专注地看着我、眉眼温柔的他。
乡下什么都很好,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城里物价高,房价高,每天挤地铁,格子间里没日没夜。
可他在城里。
他在城里啊。
「我工作还挺好的。」我低头拖了拖脚下的黄土地。「老板是我师兄,人很优秀。」
「优秀到你能为他九九六?」
「……嗯。」
李子八看我的眼神洞若观火。
「干活去了。」我冲他摆摆手。
来都来了,玉米熟了,收玉米去了。
我正在田里收玉米,手机响了。
是我妈。
我看到就烦,挂了。
她锲而不舍。
等她打到第三个,我终于接了:「喂!」
第四声。
表达我强烈的不满。
「你老公来了!」我妈的语气带着丝敬畏和颤抖,「你跟八子在哪儿呢?赶紧躲躲撒!」
「哈?」
「你怎么不说你嫁人了?我还给你张罗婚事,这可好。」我妈絮絮叨叨,「我看这女婿也不行啊,脾气贼差。」
我心口一跳:「……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你跟八子相亲去了,他一下子就冲出去了!看样子八成是要打你!」
手机滑落。
我已经看到绿油油的田埂中,苏锦宸一身黑西装杀了过来。
我想也不想蹲到了玉米地里。
「出来。」
我躲得更深了。
「你手里有刀。」
我经他提醒,才悄悄从玉米叶后露出一只眼睛。
「这么怕啊。」苏锦宸冷笑,「所以真谈了个男主播,打算辞职?」
「没……」
「我不会批的,死了这条心。」他把我从绿叶丛中拽了出来。
他的手很热。
我下意识挣了挣,没挣开。
「别挣了,没用的。」他死死盯着我。
大太阳晒得人鼻子酸。
他把我拖到身前:「叶沁,我对你好,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对,你是……很好的老板。」我哽咽道。
「我不是你老板!」他红了眼,「七年!两千八百四十七天!三餐四季,你不能这么叫我。」
两千八百四十七天。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啊……
他抚上了我的脸,轻轻抹掉我的眼泪:「这么多年,你敢说,你真的没有一分一秒,想过我。」
我张了张嘴。
曾经死去的记忆突然鲜活。
图书馆里,我坐在他身边搜集资料,袖子摩挲的声音。
一道吃庆功宴,他调了一叠火锅蘸料放在我面前。
第一次去新公司报道,他穿着西装,百叶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眉间。
……
都是很早很早的时候。
我们都还年轻。
他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而我除了助学贷,一无所有。
怎么没有想过呢?
只是……
「学长,我不敢想。」
「你很好,」我哭得不能自已,「我配不上。」
苏锦宸,是连名字都闪闪发光的人。
衔着金汤匙出生,没有哪里不优秀。
那年他上台用英语做汇报的时候,流利到我甚至听不懂。
我拼了老命够到他的城市。
而他的世界我连见都没见过。
在苏锦宸接手公司到处参加企业家峰会的那一年。
我要愁房租,愁我哥的医药费,愁明天陪他出席峰会时,我 1688 的衣服够不够得体。
我没有时间想爱。
更没有心力想他。
他近在咫尺。
可美得像个我够不着的梦,一点风,就会醒。
「七年前你这么想,现在依旧这么想?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半点长进?」
「我……」
「我不听!」苏锦宸咬牙切齿地望着我,「哪怕我们之间有天大的差距, 我也已经向你走了九十九步,我一个人!七年!我抗住了。
「你呢?你能不能向我走一步,哪怕一小步。」
「叶沁,你不是没有勇气的人,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吝啬?」
风吹旷野,天地都寂。
那一瞬间,我脑袋里空空如也。
管他呢。
我想。
我不可一世的苏学长,他都哭了啊。
两道人影并作了一处。
是我投入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