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粮庄的内堂,伙计一见是我,脸色便浮上了嘲讽之色:
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尊贵的舒禾郡主,哦不,是前、舒禾郡主。
他不怀好意的三角眼几乎笑得看不见:怎么,被逐出了宁王府,无处可去,跟灾民一块来我们这讨饭来了?
我不与他计较,只肃声道: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呦呵!还叫掌柜的!还当自己是郡主派头呢?他撇了撇嘴,掌柜的没空,郡、主,有何吩咐,跟我说就行!
我冷声道:开仓放粮。
他噗嗤笑出了声:开仓放粮?你算老几?也配指使我?你指使得动吗?你知不知道现在粮食比金子贵,有钱都买不到,捧着金银珠宝还要给爷爷跪着才能讨到一口半口,听明白了吗?得跪着……
话没说完,他便看见了我手指松开,猝然下落的羽箭吊坠,立时怔住,眼睛都直了。
我再次开口,语色凛然:我说,开仓、放粮。
他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瞧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吓得扑通跪下,拼命磕头,将地板都撞得哐哐响,口中声声叫着饶命。
与此同时,掌柜的正掀帘而出,正看见闪烁着光色的羽箭信物,立刻急急上前,恭敬行礼道:
东家有何吩咐?
我看着掌柜的,掷地有声:
开仓放粮,赈灾救民。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宁伯儒的书童见我能驱使全程大半粮庄,撒钱如流水,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轻轻一笑:不才,南境暗主。
他闻言,点了点头,轻摇折扇,却并无惊异之色。
我心头疑窦丛生:你似乎并不意外?
那是因为他是外地人,陆行洲接过话头,不懂南境暗主这四个字的重量。
他说着,便为宁伯儒主仆二人科普起来。
南境是三国汇交之地,地势险要,势力复杂。
多年来,宁王虽为明面上的封主,也有私兵军队,荣耀无两。
但实际上是虚有其明主之称,内里已为败絮,早被被暗主架空,扼住咽喉,掌握命脉。
甚至坊间一直口口流传,南境没了宁王,影响的只是一家,但暗主若有个好歹,必会战乱四起,南境百姓全然覆没。
最开始的蚕食,是始于十年前,那个时候我还小,只有六岁,端的是君主身份,守的是庄重有礼,丝毫不知各个势力之间的盘根错节。
父王也一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应该以夫为天,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可我内心的最深处,并不想仅仅只当一个空有名头的郡主,一个南境的吉祥物。
我想袭爵封王,成为南境的真正掌权之人,福泽八省百姓,救济苍生。
所以骑马射箭,文治武功,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处处比男子优胜,唯恐辱没宁王府的名声。
就连圣上看过我的文章,都说我若为男子,承官袭爵,必不会输于父王。
但父王却并未因圣上的称赞而欣喜,反而撕了我所有的书册笔墨,勒令我再不准去见先生,还逼我学女训女则,女红刺绣,学做一个贤妻良母。
我不服气,为了证明我可以,夜以继日地学文习武,读经明史,不敢有半分松懈。
我还在天赋之上,研磨兽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终于能够以兽言配合卦图,精准地预测天象。
我还以小博大,用了仅仅千两的代价,就夺回了三省最赚钱的生意。
但父王却狠狠地教训了我,让我别再做这些无用功,甚至再不允准我出门。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成功翻墙出去的时候,巧合之下,救了一个人。
他就是当时的南境暗主,他叫雷霆。
他教会了我很多,可以说是毫不留私,倾囊相授。
我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十五岁那年,便横扫主省外的七省,甚至将他早些年不得不放弃的一些生意和地盘也都拿了回来。
他一生没有子女,就将衣钵传给了我。
当然,这些都是暗中操作,以羽箭信物为依托,所以从未有人见过我的真实模样。
而那羽箭,正是当年元宵节,外族意欲挑起战乱,刺杀于我,许云渊为我挡下的一箭。
后来我将它一式两份,做成代表暗主的信物,送给了许云渊,当做定情信物。
原本想着成亲后,便告诉他我的暗主身份,与他从父王那里承袭的明主身份相合,便可琴瑟和鸣,比肩而立,共治南境,使百姓不再频受扰乱,夜能安枕,生活富足。
却没料到,还未及坦承,便已恩断义绝,成生死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