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播放着制作完成的动画《面首》,寄奴第一次在青楼里见到白诀时,他正从红木雕的旋转楼梯上走下,一双桃花眼微眯,眸子里泛着柔光,眉眼如画,长身鹤立,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披散而下,白衣胜雪,一尘不染。
寄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优雅入画。
白诀缓缓走到老鸨面前,看了一眼寄奴,目光落在她头发也掩不住的红色胎记上。
寄奴注意到白诀在看自己,连忙把脸往下垂,有些慌乱。
“留下她吧,我正好缺一个贴身丫鬟。”白诀对老鸨说道。
“这么多标致的丫头你不选,为何偏偏选一个残缺的?”老鸨有些不满。
“我就认定她了。”白诀斩钉截铁地道。他觉得自己和寄奴很像,都因为外貌而吃了不少苦。从小他因为这张好看的脸遭遇了不少骚扰,以至于没法平静地活着。
寄奴的心里泛起涟漪,如掷石入水。
“洛音,这句话的气息再长一些。”若不是玻璃窗外控制室里的贺传雨喊了一声,艾蜜都没回过神来。
她刚刚注视着画面,完全进入寄奴的角色,而洛音说的那句“我认定她了”仿佛就是说给她听的,她的心倏地一动。
艾蜜看向洛音,他站在话筒前,又试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更加温柔:“我认定她了。”
说这话时,他的眉眼里全是温柔。
艾蜜的心脏就这样漏跳了一拍。
动画里的寄奴是近乎沉默的,也没有任何心理语言,这几场戏艾蜜没有任何台词,但贺传雨还是让她在现场看着,多感受一下白诀和寄奴之间的互动和微妙的情感变化。
寄奴于白诀而言,就像影子,需要时存在,不需要时化为透明,却不离不弃。寄奴总是低着头跟在洛音的身后,因为这张带有胎记的脸让她深深地自卑着,她怕自己的容貌吓到其他人。
她为白诀梳洗化妆,摸着他云烟般的墨发时,觉得自己仿佛捧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珍宝;她为他更衣,每次将他的衣服褪到只剩下一件单衣时,她的脸会发红,红得和她脸上的胎记一样。
有次青楼里来了一个刁蛮无理的客人,想要抢占白诀,寄奴逾越了青楼里的规矩,冲进包厢替白诀挨了打。被打的寄奴强忍着疼痛,但还是因无法承受这疼痛而发出声音。
艾蜜模拟寄奴被打时憋着不喊的声音十分真实,洛音有些诧异,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艾蜜,看到她的一只手正在掐另一只手,表情痛苦。
“口型没有对好,再来一次!”贺传雨的声音传进配音室。
艾蜜点点头,吸气吐气,然后继续掐着自己的手,发出咬牙忍痛的声音。
等到录完这一段,她松开手时,洛音看见她刚刚掐着的那一块皮肤已经发紫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中途休息,艾蜜喝了一口水。洛音看了看她的胳膊:“没事吧?”
艾蜜乐观地晃了晃手:“没事啊,只有真的疼时发出的声音才自然嘛。这个方法我也是无意间学来的,很实用哦。”
当时麻姐掐着艾蜜的腰迫使她发出呻吟,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方法能派上用场。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总以巧妙的方式联系起来。
洛音的心好像莫名被刺了一下。
艾蜜笑着跑到控制室里去看刚刚配好的那部分动画。
其实,寄奴这个角色,一般有点儿名气的配音演员是不愿意接的。虽然人物贯穿始终,但整部动画下来,台词少之又少,有时候一集下来只有一个“是”字。而之前敲定的配音演员突然病了,这才让艾蜜捡了个漏。
艾蜜将这个机会视若珍宝。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进入VOICE工作,虽然这次为寄奴配音签的仅仅是角色合约,而不是公司签约演员的合约,但至少离梦想近了一步。
配音继续,下一场便是艾蜜之前试音的片段。
“主人,若您不要寄奴了,那么寄奴只有一死。是您给了寄奴容身之处,寄奴没了您,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白诀长叹了一口气:“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确定要跟着我?”
“嗯,生死相依。”寄奴一字一句道,语气十分坚定。
“我未必能护你周全。”白诀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在青楼的好日子不多了,之前老鸨看在他名气大的份上,才由着他卖艺不卖身。但再美的人,客人们也有看腻的时候。
青楼一年年进来更好的姑娘,竞争也激烈起来,白诀赚的银两便不如从前多了,他只能勉强守着头牌的位置,稍有不慎,便会从头牌的位置掉下来。
此次进宫对他来说是契机,却也蕴藏着未知的危险。他总觉得女皇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买一个青楼男子入宫,一定别有所图。可是那又如何?这宫外未必不比皇宫复杂。
“主人说反了,应该是寄奴守护您才对。”
“很好,我们再录一遍。”贺传雨这句话给了艾蜜莫大的鼓励,她开心地瞥了一眼洛音。
跟洛音对戏的时候,她总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情节,跟随着动画里的人悲伤、吁叹。
艾蜜和洛音陆陆续续地将后面几场戏录完,直到贺传雨说了句“收工”,艾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竟然已经晚上七点了。
贺传雨留下洛音,说晚上有个聚会他必须参加。他神色不悦,贺传雨看得出他有些不情愿。贺传雨苦口婆心地跟他列举了一堆这场聚会的重要性,他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看来今天没有车可以蹭了,艾蜜只好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晚上十点,艾蜜趴在阳台上研读《面首》的台词,时不时探头往五楼的阳台看。
阳台上黑漆漆一片,洛音应该还没回来。
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一片黛色中积压着乌云,像一堵隐于黑暗中的深灰色的墙,不留缝隙,吞噬着浩渺的天穹,仿佛末日大片即将上演。
艾蜜有些担心洛音,不知道他带伞了没。
到了晚上十二点,那片乌云终于落了下来,如同被风扯碎成珠子,化为滂沱大雨,闪电时不时地划过天空,像巨人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巨人在咆哮。
艾蜜连忙关了卧室和厨房的窗,正要关阳台的窗时,看到五楼的灯突然亮了,雨水猛地灌进五楼的阳台。
一片大雨中,艾蜜看到洛音弯着身子急匆匆地将盆栽搬到客厅里。
“我来帮你!”艾蜜朝楼下的洛音大声喊道。
说罢,她将自己阳台的窗户关好,拿了钥匙便往五楼跑去。她按响门铃,洛音很快来开门,又迅速地回到阳台上。
艾蜜麻利地换好拖鞋,跑到阳台上,搬一些比较轻的盆栽。
两人折腾了近十分钟,阳台上的植物终于搬完了。两人关上窗子,气喘吁吁地坐在盆栽旁边。
洛音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俊美白皙的脸上沾着雨水,让艾蜜一瞬间想到“出水芙蓉”这个成语,虽然这个词一般是用来形容美女的。
洛音看了艾蜜一眼,突然低下头,脸倏地一下红了。
艾蜜对于洛音的反应感到奇怪,看看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的睡裙是白色的,湿了之后几乎透明,里面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身体,有些尴尬,结巴道:“那……那个,我先回去了。”
艾蜜走到玄关处,正要换鞋,洛音却叫住了她:“等等。”
艾蜜转头,见洛音正跪着,双手撑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盆栽上翘起的花筒:“昙花要开了。”他的声音很温柔,说完他屏着呼吸,安静且专注地等候花开。
艾蜜的心倏地动了一下,她退了回去,蹲在洛音的身旁,和他一起静静地看着花筒。
两人大概守了十分钟,昙花终于轻轻地颤动起来,先是花筒慢慢卷起,随后绛紫色的花瓣缓缓绽开,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又过了一会儿,它终于开得热烈了些,蓦地完全打开来,花开的一刹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清香逐渐弥漫开来。
“哇,好美!”艾蜜看呆了,薄如纸、轻如云的花瓣仿佛琉璃一般透明,神秘而高雅。
艾蜜又看了看身边的洛音,见他注视着这朵绽开的昙花,嘴角还带着满是柔情的笑,这股柔情甚至蔓延到了眼里,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天都亮了起来似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的两个人守着昙花开。
昙花只开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在人类漫长的一生里不过是短暂一瞬,可对昙花来说弥足珍贵。
艾蜜停留了一会儿,虽然不舍,还是得回去换身衣服睡觉了。她尽量不去打扰洛音,慢慢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洛音被昙花深深地吸引住了,等回过神才发现艾蜜早已回去。他看着身旁空了的位置,心里突然也空了。
艾蜜伴着雨声入睡,半夜却被“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给吵醒了。
这声音过于真实,仿佛近在咫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开了床头灯坐起来,发现天花板湿了一大片,雨水正从天花板与墙衔接的角落里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床头与墙中间的空道。
房租便宜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顶层漏水,但中介在她入住的那天已经找人来补过了,没想到还是漏得这么厉害。
艾蜜连忙爬下床,将床挪开,拿了一个盆放到墙下面接着,然后继续睡。但不止一处漏水,其他地方也开始漏。艾蜜又拿了一个桶过来,连便当盒也被她拿来接水,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洛音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等着门铃响起,可是到了八点一刻,还是没有人按门铃。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确实跟艾蜜约定好以后八点一起出门,坐车去公司。
艾蜜躺在床上,手机“嗡嗡”的振动声终于将她吵醒,她眯着眼睛看到来电显示“洛音”两个字,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按下接听键:“喂?”
“今天不坐车吗?”电话那头传来洛音的询问声,声音很温柔,竟没有一丝怒意。
“啊啊啊!坐坐坐!但是我起晚了!”艾蜜看了一眼时间,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的猫眼一看,果不其然,洛音正在门口给她打电话。
艾蜜冲进厕所,匆匆忙忙挤了牙膏刷牙,打开手机免提:“你要不先走吧!我还没收拾好!”
她的嘴里含着泡沫,声音含混不清,但洛音还是听清楚了。他耐心地问:“大概需要多久呢?”
“十……啊不,五分钟吧。”艾蜜漱完口,又用毛巾随意地抹了一把脸。
两人明明只隔着一道门,却用手机说着话。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外面的人耐心等待,像电影里的双面镜头。
“那我等你吧。”洛音的声音仿佛黑白钢琴键敲出的声音,饱满而富有磁性,却又悠扬婉转。
“啊,好,谢谢啊。”艾蜜回到卧室换衣服,忘了挂电话,但电话那头的洛音也没有要挂的意思。
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能想象到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很快,艾蜜出现在洛音的面前。她锁门的时候,洛音看着她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强迫症犯了,想要将它捋平。
艾蜜也注意到翘着的头发,下楼梯时还用手压着。洛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压在脑袋上的手,嘴角又浮现一丝笑容。
车上,艾蜜仍然手忙脚乱。她先往脸上贴了一片早安面膜,然后擦了隔离霜和BB霜,再拿出口红提提气色。
前方是红绿灯路口,司机突然急刹车,正涂口红的艾蜜猝不及防,身体往前倾去,本以为额头会直接撞到椅背上,撞出一个大包,没想到脑门贴上的却是柔软而温热的东西。
艾蜜抬眼,见洛音的手及时放在自己前方,让她这才没有撞上硬邦邦的椅背。
“谢谢啊。”艾蜜朝洛音咧嘴一笑,却不想洛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盯着她的脸看。
“怎么了?”艾蜜不解。
洛音指了指她的脸。
艾蜜拿起镜子照了照,见脸上画了很长一条口红印。
啊啊啊!艾蜜内心咆哮不已。她连忙拿出纸巾擦着,但口红没法擦干净,残留的红色印记就像腮红。
等车子抵达后,艾蜜和洛音果然迟到了,但贺传雨并没有责怪,毕竟昨天聚餐那么晚才让洛音回去,他觉得有些抱歉。
江静昭很早就在配音室里等候了,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她板着脸看艾蜜:“新人能麻烦守时点吗?”
艾蜜没想到今天江静昭也参与配音,连连道歉。
“你们先把状态调整好再开始录吧。”贺传雨对艾蜜和洛音说道。
洛音和江静昭两人开始录白诀和女皇的配音,戏份是从入宫开始:女皇将白诀安置在花容殿,白天处理朝政,与大臣议事,几天才来看他一次。两人每次相处,也不过是坐着聊聊天、喝喝茶。
白诀在宫里一开始也算平安无事,跟着嬷嬷学习宫中的规矩,女皇还专门为他请了一位能歌善舞的乐师。他本来底子就不错,经乐师一调教,更是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可是女皇始终不满意,处处挑白诀的毛病。白诀想她是一朝天子,眼光自然高,于是他朝乾夕惕,不敢有一刻怠慢,为了一首《白纻舞》,甘愿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练习。这一切辛苦,寄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艾蜜看着动画里的白诀和女皇,又看了看正在配音的洛音和江静昭,戏里戏外,两人都似才子佳人般配。艾蜜心里微微一酸,有些嫉妒,又有些吃醋。
艾蜜觉得自己终于能明白动画里寄奴的心情了,寄奴是爱白诀的,可是她的爱只能止于唇齿,不见天日。
寄奴知道女皇才是能给白诀幸福的人,白诀也深深地仰慕着女皇,可是寄奴不明白女皇为何一直迟迟没给白诀名分,又为何将他藏于花容殿中,处处挑剔他的歌和舞,明明他已经这么完美。
女皇常常来花容殿,引得女皇的男宠们吃醋,其中一个仗着女皇宠爱的男宠故意来花容殿找碴,让白诀平白无故挨了板子。可是女皇知道后,非但没有替白诀讨回公道,反而来花容殿的次数变少了。寄奴替白诀感到不公,白诀却笑着说没事。
到了女皇的生日大典那天,白诀身着一袭白袍献上了《白纻舞》,寄奴看到国师脸上惊艳的表情时,终于明白了女皇的用意。
……
艾蜜等了一个上午,终于有几句寄奴的配音了,她等得嗓子有些倦,这段配音录了七遍才通过,也因此耽搁了大家的午饭时间,偏偏还是跟江静昭的对戏。
江静昭的喜怒全表现在脸上,她不满道:“现在声优可不是会说话就能当上的。”这明显是在讽刺艾蜜不专业。
艾蜜不敢反驳,只好小声地道歉。
贺传雨笑着解围:“午饭已经到了,大家快吃吧,别凉了。”
声优们和工作人员的午餐完全不同,极其清淡,淡到艾蜜有些怀疑这里面连盐都没放,反观洛音和江静昭,倒是吃得很自在。
艾蜜撇撇嘴,不敢挑剔,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
她正吃着,出去了一趟的贺传雨回来,向大家宣布道:“《面首》下个月会在漫展上进行宣传,请各位主要配音演员务必参加。服装已经送到化妆间了,大家吃完饭去试试看。”
艾蜜眼睛一亮,但又想到主要配音演员肯定不包括自己,便泄下气来,继续扒拉着饭菜。
没想到贺传雨轻轻拍了拍艾蜜的肩膀:“艾蜜,你也要参加哦。”
“我也能参加吗?”艾蜜又惊又喜地抬起头。
“嗯,寄奴这个角色也很重要,你吃完饭就去试衣服吧。”贺传雨笑了笑。
艾蜜随意地扒了几口饭,便迫不及待地扔下饭盒往化妆间去了。
洛音看着艾蜜投胎似的样子,抿嘴笑了笑。
化妆间里,艾蜜拿到了寄奴的衣裳,这套服饰完全还原了漫画里的装扮:软灰色,外罩一层薄薄的轻纱,没有任何图案,素雅洁净。她抱着衣裳走进试衣间,但领口双襟的地方她不知道怎么摆弄,只好求教服装师。
服装师小姐姐正帮艾蜜弄着,洛音和江静昭都过来了,两人很快就换好了衣裳。
洛音穿着一袭白袍,纤尘不染,衣襟和袖口处有银色桃花镶边,腰系银色玉带,仿佛水中琉璃。
江静昭的服饰则十分大气,黄袍加身,一条若隐若现的巨龙刺绣从肩上蜿蜒至裙摆,腰带上绣的是万里山河,每一个细节都十分到位。
艾蜜看呆了,一旁的服装师也顾不得帮艾蜜弄衣领,拿着手机过去一连“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嘴上还称赞道:“哇,正好合适哎,都不用改了。”
艾蜜被晾在一旁,只好拿起手机自拍了几张,本来打算发朋友圈,但想想还是算了,怕显得自己太张扬,也怕别人觉得她在炫耀。
这年头,发朋友圈是一件需要再三斟酌的事情。
洛音扫了一眼艾蜜,见她站在一个角落里盯着手机。她的气质跟寄奴很像,她们都像河边的韧草,顽强生长着,眼里有光,心里有不甘的劲儿,虽然不起眼,但让人无法忽视。
洛音和江静昭换回原来的衣服,服装师这才回到艾蜜那里。
艾蜜的个子太小,而寄奴的衣裳是按照之前的配音演员定做的,穿在艾蜜身上明显有些大。
服装师给艾蜜量着尺寸,连连摇头感叹要改的地方太多,弄得艾蜜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下午,洛音和艾蜜配完音,在马路边上等着车。
艾蜜看着街边的麻辣烫直咽口水,舔了舔嘴唇。洛音看出她的心思,提醒道:“你是个配音演员。”
艾蜜倔强地仰起头,噘嘴道:“我当然知道我是个配音演员。我不吃,看看总行了吧?”
洛音“嗯”了一声,竟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碰这些东西?”艾蜜问。
“不吃,除了公司安排的餐,我基本是自己做。”洛音本身就是一个对食物极为挑剔的人,当了配音演员后,对一日三餐更严苛,平时做菜有时候还会拿秤测量,精确到克。
“唉,对我这样爱吃辣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折磨。就熬三个月,等寄奴的配音结束后,我就去吃顿又麻又辣的!”艾蜜下了决心。
洛音瞥了她一眼:“你还想不想要嗓子了?”
“没关系的,大不了上火一星期就缓过来了。”以前艾蜜便是这样,偶尔会奖励自己一顿麻辣大餐,之后就开始狂喝凉茶和吃润喉片,试图把火降下去。她觉得人生不必处处太压抑,偶尔也要让自己放纵一把—虽然放纵的代价很惨烈。
洛音叫的车堵在红绿灯路口,迟迟不过来。艾蜜径直走到麻辣烫店,买了一瓶酸奶,美滋滋地喝着,又问他:“你每天打车费那么高,攒下来都可以买辆车了。”
洛音顿了一会儿,然后回道:“我不会开车。”
“你没考驾照?”艾蜜有些吃惊。
“没有。”洛音反问道,“你有?”
“也没有。”艾蜜如实回答。
呃……洛音无语。那她刚刚反应那么大干吗?
“要不……我们一起报个驾校吧?”艾蜜提议道。她妈妈一直在催促她尽快把驾照考下来,这样她每次回老家就可以帮忙送货了。
“我懒。”洛音淡淡地回应。
好吧,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可是每个月砸几千块钱用来打车,为什么不租离公司近点的房子呢?艾蜜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喜欢那里。”洛音平静地说道。这时车开了过来,艾蜜盯着他的背影愣了愣,也跟着上了车。
回到小区,艾蜜谎称自己要去门口买点东西,却在洛音上楼后偷偷地找到在凉亭里唠嗑的牛奶奶、潘姨和戚姨,热络地跟她们聊起来。
“原来你跟小音一样是配音演员啊,靠声音吃饭,不得了哟!”牛奶奶连连称赞。
戚姨却一眼看出了艾蜜的来意,直接将了解的关于洛音的信息全部告诉艾蜜:“小音之前是跟他外婆一起住的,后来外婆走了,他就一个人住,也不愿意搬走。他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他爸爸出轨了,家里的那个是后妈,后来添了个妹妹,他感觉自己像多余的,所以很少回家。”
“那他妈妈呢?”艾蜜又问。
戚姨停顿了一下,然后回道:“他妈妈在他高中的时候就走了。”
艾蜜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原来洛音的身世这么不幸,难怪他明明不缺钱却一直住在这里。
“小音是个孝顺的孩子,心眼好,也很有礼貌,他若做你男朋友的话,你肯定不会吃亏的。”抱着孩子的潘姨补充道,“再说,他看着也像个专一的孩子,人那么温柔,一定很会照顾人。”
艾蜜的小脸倏地一下红了。
“对啊,我们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追小音的女孩子其实有不少,但他比较木讷。不过听说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的,好像被对方拒绝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他挺受伤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没谈过恋爱。”戚姨说道。
“不是吧,他还会被女生拒绝?”艾蜜十分惊讶。
“唉,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们也不知道,青春期的小孩毕竟都比较敏感,我们那时候也不好追问。他外婆走后,他虽然还是正常地生活,但感觉整个人更内向了,不怎么与人交流,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
“哦哦哦。”艾蜜连连点头,收集着洛音的信息,连他最爱吃的水果是荔枝、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最中意的一道菜是外婆做的红烧肉都打听清楚了。就像小时候用同学录或者问题接龙打听喜欢的人的喜好,每一个问题都幼稚而别出心裁。
“这是我从洛音外婆那里拿来的,很可爱。”戚姨赠送了艾蜜一张洛音的“裸照”—他八岁时在游泳池边玩耍的照片。
照片上的洛音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穿着一条碎花的游泳裤,看上去可爱极了。
艾蜜美滋滋地拿着“裸照”,又跑到小区门口买了一袋荔枝回来,回到屋里后,像上次一样将荔枝放在篮子里,吊到五楼的阳台上。
前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今有艾蜜挂荔枝于阳台,静候美男子洛音。
洛音睡觉之前走到阳台上准备看看花花草草,跟它们道一声晚安,却见盆栽间有一篮外壳红而艳的荔枝。
他探头看了看楼上,见楼上黑着灯。
洛音收回视线,看着这篮荔枝不觉笑了起来。
他将荔枝拿回屋里,突然发现上面摆着一张小卡片,字迹潦草,龙飞凤舞,他看了半天才认出上面的字:今日车费。
用荔枝当车费,洛音还是第一次见。
他微眯起桃花眼,嘴角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洛音打开门,看见艾蜜已经等在门口了,笑容灿烂:“昨天的荔枝很甜吧?”
洛音点点头,出门后回头锁门,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跟邻里关系也就那样,最多是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问好,如果不是因为外婆,他其实不会主动认识他们。但是他跟这个女孩子不过认识了短短几天,两人已经热络到“她用水果作为车费蹭他的车”的关系。不仅如此,他们还一起在家里吃了火锅,一起看了昙花……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情。
“你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荔枝吧?”艾蜜面对着洛音,一步一步倒退着下楼梯,笑得很甜。
“嗯。”洛音点头。
“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艾蜜笑得更甜了。
洛音再次点头。
“最喜欢的菜是红烧肉?”
洛音继续点头,突然猛地看向艾蜜。
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喜好的呢?这些都是极其无聊和细小的问题,所以平时他接受采访时也不会有人问,她不太可能是从网上搜来的。
“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是吧?”艾蜜歪头一笑,“我不仅知道你的喜好,还有你的黑历史。”
“黑历史?”洛音一头雾水。
艾蜜从口袋里掏出昨天戚姨给她的洛音的“裸照”。
洛音看到这张照片,顿时脸一黑,心想,她怎么会有他的这张照片?
虽然这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拍的,但是光着身子还穿着女士的碎花内裤,已经称得上是他不想再看见的黑照了。
他连忙伸手要去抢那张照片。艾蜜故意将照片摆到身后,又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她踩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朝后摔去,洛音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
艾蜜拽着洛音往后退了几步,身子靠到墙上,洛音另一只手则撑在了墙上,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了个“壁咚”。
两个人同时呆住。
艾蜜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灵动而俏皮。洛音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只要再往前倾一点,就可以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微微抬起头去看洛音,他在反应过来后连忙后退了一步,脸已经涨成了红柿子。紧接着,他又想起自己没戴口罩,忙从背包的侧边掏出一个慌乱地戴上。
刚刚差点两人就亲上了,好险,洛音心跳不止。
艾蜜定了定神,将照片收进兜里,咧嘴一笑,往楼下走去。
“等等。”洛音叫住她。
“照片我是不会给你的。”艾蜜得意扬扬地说道,没有转过头。
“我说的不是那个。”洛音指了指她的后背,“你的背上都是灰。”
最近居住楼进行全面翻新,里面的墙壁都重新刷了一层石灰,刚刚艾蜜贴在墙上时便蹭了一大片,偏巧她今天穿的衬衫还是黑色的,因此格外明显。
“是吗?”艾蜜扭着身子伸手拍后背,但不能完全将背上的灰清理干净。
洛音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笑。她背中央的那块白色灰,她摸了半天还是没能拍掉。
“我来吧。”洛音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到她身旁。
艾蜜停下手忙脚乱的动作,双手乖乖地垂在身体两侧。
洛音伸出手,动作很轻,但艾蜜能感受到透过衣服传来的温度。他轻轻地拍着,像是用鸡毛掸子温柔地拂去宝物上的灰尘。
艾蜜转头看着洛音,阳光从楼道高高的窗户外洒了进来,照耀在他的身上,他半垂着的双眸魅惑至极,迷离如同雾里氤氲的桃花,好看得让人心动。
“好了。”洛音收回手,艾蜜还呆呆地看着他。
洛音不解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艾蜜回过神来,如拨浪鼓般地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她继续往前走,忍不住回头问了洛音一句:“你觉得你自己长得怎么样啊?”
“一般吧。”她听到身后的人这样说。
一般?如果他这长相都算一般的话,那普通人岂不是都丑得跟癞蛤蟆似的,还怎么活啊!
艾蜜无语,扯了扯嘴角,心想,果然真正好看的人都是美而不自知的啊。
洛音和艾蜜在小区门口等着车,一个男生突然冲到了他们面前,艾蜜认出对方正是开锁小弟:“郝远?”
郝远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沓传单,他笑着抽了两张分别递给艾蜜和洛音,但洛音没接,似乎还对之前撬锁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只好把两张传单都塞给了艾蜜。
“两位需要学车吗?这附近有个驾校,我就是那里的教练。如果两人组团报名的话,可以给你们优惠一千元哦。”郝远笑嘻嘻地说道。
“教练?你不是开锁师傅吗?”艾蜜看了一眼传单上的学费,一人三千五,如果两人报的话,就只要三千元,确实很划算,和在老家学的价格差不多。
“对啊,我其实是教练,当然也兼职开锁、修下水管道、遛狗什么的。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活儿,我都能做到。”郝远笑着拍了拍胸脯。为了生存,他学了很多技能。
“哇,你好拼啊!”艾蜜不禁对郝远刮目相看。
“所以麻烦两位支持下我的事业呗,学费可以分期付款,一年下来其实每个月只要两百五。而且我这儿是包过的,要是你实在考不过的话,可以退钱,所以特别保险!”
郝远的一番话说得艾蜜心动极了,但洛音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这时,车正好开了过来,洛音迈开大长腿朝车走去:“车来了。”
艾蜜连忙跟郝远互加了微信,然后坐到车上。
“像你这样每天一百多的打车费,一个月下来已经不止三千了,用这笔钱来学车多好。”车上,艾蜜不停地怂恿洛音报名学车。
“我不想开车。”洛音仍旧很固执。他并不觉得每天这样打车很浪费钱。
“为什么啊?”艾蜜觉得奇怪,猜想他是不是对开车有什么阴影,却不想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累。”
“呃……”艾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又一亮,“那可以我帮你开啊,你就当作雇我做你的司机,而且我不收钱,免费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学车?”
洛音这句话彻底把艾蜜给问住了,她停顿了半天,然后挤出一个笑容:“以防万一嘛,万一我没被VOICE选中呢……啊呸呸呸,我肯定会被选中的。”
她自我否定的模样可爱至极,洛音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笑容。
是啊,就算以后不开车,但是买辆车,请个专属司机似乎也不错,这样就不用每天在软件上打车了。洛音突然有些动摇。
寄奴的衣服已经改好了,艾蜜再一次试穿,觉得腰部那里还是有些宽松。她扯了扯,问服装师小姐姐:“请问,能不能再弄紧一点啊?”
服装师瞥了艾蜜一眼,十分不耐烦:“再改的话就赶不上拍照了。”
艾蜜撇撇嘴,纵然知道对方看不起她,也不好说什么,谁让自己没名气呢。
下午是漫展定妆照的拍摄,拍摄地点就在VOICE的摄影棚里,大家都换上了各自的衣服。艾蜜穿着寄奴的服装,仍觉得很别扭,不只腰部大了一圈,就连裙子也拖地,她走路的时候十分不方便,只能用手提着。
众人来到摄影棚里,两个化妆师还在忙前忙后给洛音和江静昭补妆。艾蜜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还是她早上自己在家化的,刚刚化妆师只帮她拍了点粉。
大神和小虾米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啊!艾蜜忍不住感慨,看着众星捧月的洛音和江静昭,心里有些失落,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的有名气有身份呢?
虽然他们为同一部动画配音,可就好比主演和群演的区别,她不过是红花旁用来衬托的绿叶罢了,大家只会赞叹红花的美丽,却常常忽视了绿叶的功能。
定妆照开始拍摄,首先是合照,艾蜜被安排在角落。
“一、二、三—”摄影师按下快门,然后看了一眼照片,“最左边的那个女生再往外站一点儿。”
站在最左边的艾蜜往左边挪了一些。
“不对,挪太多了,再回来些。”
于是艾蜜又往右边挪了点,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踉跄了一下。
旁边站着的给皇妹配音的Pink被艾蜜推了一下,顿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能不能注意一点儿?”
艾蜜满脸歉意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提起裙子。
拍摄继续。
“穿灰色衣服的女生闭眼了。”摄影师不满地说道。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唯一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艾蜜,艾蜜脸上一阵尴尬。
洛音似有些担忧地转头看了看艾蜜,欲言又止。
“再来一次,一、二、三—穿灰色衣服的女生裙子皱了。”摄影师又一次指出了艾蜜的问题。
因为服装腰部宽松,艾蜜在身后别了一个夹子,衣服便多了几道褶皱。她只好把夹子取下来,理了理衣服。
此时因为艾蜜一人又需要重拍,已是怨声载道。
艾蜜愧疚得红了脸,小声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啊。”她没想到一个定妆照会将她的处境弄得这么难堪。
“寄奴的这位配音演员是个新人,所以还请各位多多包涵。”站在一旁的贺传雨突然出声,替艾蜜解围道。
艾蜜满怀感激地看向贺传雨。
贺传雨微笑着冲她点头,似乎在示意她不要紧张。
艾蜜顿时得到了不少鼓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拍摄变得顺利许多,合照拍完便轮到单人了,艾蜜排在最后。
洛音是第一个拍完的。他很上镜,摄影师一边拍一边感叹他这神仙颜值,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魂,完全不用后期修图。
洛音拍完后正要回化妆间里换衣服,走到艾蜜身旁时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刚刚服装师再三嘱咐艾蜜不能将裙子弄脏,她只能一直提着,双手有些酸痛。
洛音转头朝身后的服装师说道:“她的衣服好像看着有些大啊。”
服装师听洛音这么一说,连忙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容:“我这就帮她改。”
霎时间,仿佛有一束温暖的光照进了艾蜜的心。
洛音若无其事地离开,艾蜜看着他的背影,心动不已。
之前,艾蜜对服装师低声下气都不管用,现在因为洛音的一句话,服装师的态度立马改了。服装师拿来针线给艾蜜这件裙子收了腰,裙摆也往上提了些,提到脚踝处,露出布鞋。
忙完这一切,服装师说道:“等你换下来后我再帮你好好改。”
艾蜜点点头,虽然她看得出服装师仍然不情不愿,完全是看在洛音的面子上才愿意帮她改衣服,但她心里美滋滋的。
跟着大神混就是有好果子吃啊!艾蜜更加坚定了要当洛音跟屁虫的想法。她以后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就指望他咯。
回家的车上,艾蜜终于找到和洛音单独相处的时机,于是向他好好表示了自己的一番谢意:“今天衣服的事情,谢谢你啊。”
洛音一贯冷漠地淡淡地“嗯”了一声。
“后面改的衣服很合身。”艾蜜又补充道。
洛音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没再接话,闭上眼睛小憩。
一腔热情像被泼了冷水,不过艾蜜已经习惯洛音这种疏离而冷淡的性格了。她打开手机,发现今天拍摄的定妆照已经在《面首》的官方微博进行宣传了。VOICE官博、江静昭、Pink等人还特意转发了。
美男子就是美男子,艾蜜第一眼就被洛音的颜值给吸引住了。他和江静昭站在中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五官俊美,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桃粉色的嘴唇,这份美竟超越了照片上所有的女生。
反观艾蜜,则是一脸苦大仇深,好像有人欠了她五百万似的,在江静昭、Pink等美女的衬托下逊色极了。艾蜜抽了抽嘴角,好在自己的单人照并没有很糟糕。
艾蜜将合照以及单人照保存了下来,又顺手保存了洛音的照片。
她看了一眼评论,评论里清一色的洛音和江静昭的粉丝。
—洛音大大真的太美了!
—洛音我可!!!
—哇,静昭大大真是可攻可美啊!
—女皇霸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站洛音和江静昭这对CP(人物组合)的:
—配得上洛音的只有静昭这等美女了吧?
—求求两人在一起吧!民政局都给你们搬来了!
—洛音的女朋友我只认江静昭!
……
艾蜜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都没有人注意到她吗?
终于,她刷到了有关自己的评论:
—给寄奴配音的是新人吗?没听说过艾蜜这个名字哎。
—寄奴之前不是定了碧桐吗,怎么变成其他人了?
—这个叫艾蜜的配过什么啊?
……
艾蜜不再往下看了。
回应质疑的最好办法就是实力,寄奴这个角色,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从高架上下来时,艾蜜眼尖地看到了路边的“通州驾校”,正是郝远说的那个驾校:“师傅,在这里停车!”
洛音睁开眼,有些疑惑,明明还没到小区门口。
“我们去驾校看看吧。”艾蜜从车子上下来。洛音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驾校。入口处有许多学员坐在教练车里,正在练习出库入库,时不时地从车里传出来教练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拧那么紧,是要把方向盘拧下来吗?”
“加油!我让你加油,不是那个让你猛冲的加油,是让你踩油门!”
“挡在哪里?我问你挡在哪里!”
……
洛音和艾蜜顿时感到了被学车支配的恐惧。果然,没有在驾校里被教练骂过,不足以谈人生。
驾校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热情地过来询问:“请问两位是想学车吗?”
“我们来找郝远教练。”艾蜜应答道。
“他正在上课呢。”工作人员将他们领到一个角落里,那里画着停车位的线,一辆教练车正在缓缓地入库停车。
还未走近,洛音和艾蜜便听到一阵跟刚才的画风完全不同的赞美之词。
“哇,您开得真是好极了,已经比上次开得好太多了,有进步啊!不错哦,以后就要这样练习……”正是郝远的声音。
车子突然歪了一下,直接压了线。
里面继续传来郝远的夸赞:“没事儿,您一定是太紧张了。这也不是考试,只是一次小小的测试,错了我们再来。今天您一定累了吧,那就先到这里了……”
一名学员从车上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郝远侧着身子打方向盘,将车稳当地停进车位。
郝远看到洛音和艾蜜,有些惊喜,跑了过来。
“你好像跟其他教练的态度很不同啊。”艾蜜笑出声来。
“唉,网上不是老吐槽驾校里的教练太凶吗?上次我们驾校还有个教练因为骂脏话被学员举报了呢,所以教练是个很看评价的行业啊!我这恰恰是反其道而行,用绵延不绝的赞赏给予学员们勇气和信心。再说了,交钱的就是爸爸,哪儿能对爸爸那么凶呢?”郝远“嘿嘿”一笑,此刻脸上憨憨的笑容与他的大花臂格格不入。
艾蜜被郝远的一番话感动了,立马做了决定:“我决定学车了。跟我一起吧!”她又扯了扯洛音的袖子。
“艾蜜都报名了,你也报一个呗,就算学了不开,也总比没学好啊。”郝远看向洛音。
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不懂得拒绝的洛音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
郝远见两人都同意学车了,十分欣喜:“我这就给你们办理手续。”他领着他们来到办公室里,拿出两份合同。
洛音看了一眼付款方式:“我付全款就可以。”
洛音爽快地用支付宝将钱转了过去,艾蜜则是按照分期付款的流程,注册了一个手机APP(应用程序),然后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
“你不能全款付吗?”洛音看着艾蜜一系列的操作,觉得很麻烦。
“我没那么多钱啊。”艾蜜虽然已经拿到寄奴配音工作的预付款,但还完之前欠下的信用卡的债,已经所剩无几了。
驾校离他们住的小区并不远,只有两公里的距离。离开时,洛音正要打车,艾蜜一只手伸过来挡在他的手机上:“就这么点儿距离,不用打车吧?”
“哦。”洛音收起手机。
艾蜜看着瘦瘦弱弱的洛音,问:“你是不是平时都不怎么运动啊?”
“嗯。”洛音点头。
“不运动还这么瘦?”艾蜜虽然也瘦,但都是饿出来的。她一日三餐很不规律,加上经常清汤寡水的,有些营养不良。
“你会不会被风一吹就跑了,被人一打就不行了?”艾蜜莫名地开始担忧起洛音的身体来,“要不我们每天早上出来跑步,如何?”
艾蜜最近一直在琢磨晨跑这事儿,正愁着没人陪呢。
洛音以为艾蜜说的跑步是去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心想着艾蜜刚怂恿完他办驾校的课程,现在又想让他办张健身卡,该不会是这些机构派来的托儿吧。
“你看,我们旁边这个公园就有个湖,跑步正合适。”路过小区旁边的公园时,艾蜜说道。
原来她说的是户外跑,洛音打消了疑虑。然而,他对跑步真的没什么兴趣,但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索性不说话了。
艾蜜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认,便说道:“正好明天是周末,我们都不上班,早上八点起来跑步,然后就去学车。”
“我……我们?”洛音顿了一下。她好像总是能随意地把“我们”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对啊,不然还有其他人吗?”艾蜜玩笑一样看了看四周。
“嗯……”洛音又沉默了。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小区里停了几辆挖掘机,一些土被翻转了过来,路面坑坑洼洼的。
“这里要修路啊?”艾蜜险些踩到一个坑里。
“本来去年就应该开始修的,但是拖到了现在。”洛音说道。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前方的道路亮了起来—小区里没有路灯,格外黑。
艾蜜看着洛音的背影,忽然间发起了呆。
照戚姨的说法,洛音的家里应该挺有钱的,他本来应该住在大别墅里,但是现在一个人住在外婆留下的房子里,该有多孤独啊。
想到这里,艾蜜便心里一酸。
她是因为贫穷而不得不住在这个破旧的小区,而他是因为家庭。那个没有给过他半点温情的冷漠的家让他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去。
他像是在反抗,在逃避。
“洛音,你会感到孤独吗?”艾蜜问出口。
正在走路的洛音突然停下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在黑暗里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