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丘桃桃军训即将结束,丸子姐姐很大方地跟丘桃桃说要请她吃一顿火锅。
丘桃桃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哎,这怎么好意思!”然后屁颠屁颠就去了。
“丸子姐姐,你说的请我吃火锅就是请食堂的火锅啊?”丘桃桃坐在三楼旋转小火锅的等候座位上,问丸子。
“这样下次你请回来的时候压力也能小点,对不对。”丸子笑着对丘桃桃眨眼,“而且你不要小看我们学校的食堂,它可是上了全国高校食堂榜单前十的。你看这排队等着吃的人—”丸子张开手臂,一挥,带领丘桃桃看等候的人群有多少。
“行吧,我就信你一回。”
食堂里正在放《极限挑战》,正是沙溢被极限男人帮整得很惨的那一期。
“哈哈哈哈哈,我看的时候笑惨了,当天‘心疼沙溢’就直接上热搜我也是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电视里又放到那一段儿—
“金钟罩!铁布衫!”
丘桃桃笑得咯咯乐,丸子姐姐也跟着一块乐,说:“上周更新的那一期你看了吗?沙溢又回来了,跟宋小宝一起,搞了个‘复仇者联盟’,结果又被整得很惨。”
“看了看了!”丘桃桃很兴奋,“那时候军训好累,回宿舍一看这个都给我笑精神了,结果第二天站军姿打盹儿被教官发现了,罚我围着操场跑了两圈儿—等等,我觉得心疼沙溢,不如心疼心疼我。”
丸子姐姐敷衍地回应:“对,心疼你。”然后突然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样子,指着正前方,“你看,那是不是庄穆……哇,庄穆居然也会来吃饭。”
“是啊,庄穆还会睡觉上厕所呢,神不神奇?”
丘桃桃顺着丸子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庄穆,高高大大的,一眼就能看见。她瘪瘪嘴。
“理解理解我,我们那一片儿长大的,谁不知道庄穆。”丸子笑着拍拍丘桃桃的肩,“不过现在,大家讨论的人应该是你了吧?”
丘桃桃笑得很腼腆,但也确实有些偷偷摸摸的开心—现在大家讨论的人是她和庄穆两个人。
终于有三个人吃完了,丘桃桃拉着丸子坐过去。还有一个空位,丸子轻轻推了一下丘桃桃:“叫上庄穆?”
丘桃桃看着丸子。
跟记忆中温柔亲切的丸子姐姐没有分别,但是突然就有些别的东西从心底慢慢冒出来了。
丘桃桃还是笑着:“可以当然是可以,但是,丸子姐姐,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欸。”
丸子有些窘:“哎呀,快点啦。”
“你自己怎么不去叫?”
“不太好意思。”丸子摇着丘桃桃的手臂,“你快去好不好,我看等候座位那边已经有人在对这个空位置虎视眈眈了。”
丘桃桃应了。
她走过去,扬起头:“庄穆!”
庄穆回过身,看见丘桃桃,说:“我比你高很多届。”
“那可不一定,小心我也跳级,到时候跟着你一起或者比你还先毕业,到那时候我们再来算谁是学长学姐吧。”
庄穆微微挑起眉,看着丘桃桃。
有点意思。
“叫我做什么?”庄穆问。
“一起吃啊,我们旁边还有一个座位。”丘桃桃说。
“我吃过了。”
“那你一直站这儿,是在干什么?”
“市场调研。”庄穆推了一下眼镜,“江北校区的旋转小火锅很出名,我打算研究一下,回去给医学院也引进一下。”
丘桃桃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
“其实你仔细看,整个过程有很多卫生状况不太过关的情况。”庄穆严谨地指了指转圈儿的食材,“那片土豆之前被人夹过了,但那个人只是把它夹起来移到了另一边,那片土豆沾了他筷子上的口水,却没有人注意到或者制止他的这种行为。很快—果然,你看,那个红衣服的女生把那块沾着别人口水的土豆片夹走了。”
明明还没有吃,但是丘桃桃莫名其妙地就有点不想吃了。
“你再看那边架子上自由选择的锅底,放在那里谁都可以挑,问题在于那条过道,收剩菜剩饭的小推车也路过,因为很多人挤在那里挑锅底,推着剩菜小推车路过的人会不断说让一让,即使如此,还是会不小心撞到桌角,虽然几率小,但是剩菜的汤渍确实可能不小心洒出来,然后你再看高低水平位置,剩菜的汤渍一旦不小心洒出来,直接落进锅底里。”
……
丘桃桃看了一眼庄穆:“听了你的市场调研,我还真是一点也不想吃了。”
“正常,这些卫生问题,我回医学院以后会想办法好好地改进一下,到时候欢迎你来医学院吃美味又干净的旋转小火锅。”庄穆很平静地说。
最后,丘桃桃拉着丸子去吃了蛋包饭。
“下次等庄穆不在的时候,我们俩再约火锅吧。”丘桃桃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了?”
“他磨叽。”丘桃桃面无表情地说。
郑良帛给庄穆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庄穆看着丘桃桃拉着她朋友转头去吃蛋包饭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然后低头回复郑良帛的消息:“后天。”
“怎么是后天?”就算隔着手机屏幕,庄穆也能想象到郑良帛此时此刻皱眉的脸,“文学院军训不是明天上午阅兵完了就结束吗?”
“我妈说明天她要来江北,顺道看看我。”
郑良帛想了想,问庄穆:“我明天还有实验,需要你帮我一下。这是关乎科学和亲情的考验,我就问你,我和你妈妈谁更重要?”
庄穆一点都没有犹豫:“都没我自己重要。我自己决定明天下午在江北多待一下,有问题吗?”
发完这条消息后,手机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好久。
最后,郑良帛委屈巴巴地发来三个字:
“那好嘛。”
庄穆锁屏,关上手机。
郑良帛算是他上大学以来碰到的走得近的同学。
庄穆这样的性格能和人走得近,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但郑良帛属于天生脑子缺根筋的选手,自从知道庄穆十六岁直录医学院并且本硕博连读开始,他就把庄穆摆上了“竞争对手”的位置,动不动就举着一张卷子跟庄穆挑战看谁做得快,或者就拎着青蛙要跟庄穆比谁解剖技术更好。
庄穆一开始是把郑良帛当作无聊生活的乐子拿来逗的,后来比着比着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人见天儿在自己身边瞎蹦跶。
“儿子,昨天的苹果发布会看了没有?”庄穆妈妈打电话问庄穆。
“……”
庄穆思考了一下:“你跟我爸吵架了?”
“啊?怎么这么说?”
“我爸不给你买吗?”庄穆推了一下眼镜,“这次iPhonex加了人脸识别系统还有全面屏,我觉得—”
“哎呀,听不懂,我是说你需不需要一个,我今天上午转发抽奖了,我找大师算过了,说我最近很有抽奖运,我感觉这次我一定会中奖。”
庄穆揉揉眼睛:“妈—”
“大师还说了,今天是慈猛平日,不宜打电话打太久,挂了啊!”
庄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一阵规律的“嘟嘟嘟”声,不可置信地把手机拿下来,确认了一遍。
这真的是他之前一打电话就唠半个小时的亲生母亲吗?
这么快就结束和她的对话,让庄穆觉得有点措手不及。
才九月初,还没有到秋天,夏天的余威尚且保存。
此时此刻正是黄昏,天际卷起一层一层彩色的云,慢慢铺展开,弥漫到地平线时,又只剩下了淡粉色的画布似的质感。
庄穆看着这一整片天空,默默思考着为什么自己要在江北多留两天。
是因为旋转小火锅很好吃吗?不是的,其实旋转小火锅有点不卫生。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江北的什么东西让他舍不得走了呢?是这一周半带的文学院新生吗?好像感情也没那么深,只是看个晚自习而已。
那还能是什么?
庄穆百思不得其解。
他打开手机翻看自己的日程表,明天回学校之后,中午一点得开个会,讨论这学期的校外实践做什么;下午五点的时候有个课题研究讨论会,他对自己以后重点要研究的课题一直不太确定,本来这些应该在研一结束前就搞定的。
啊,研究课题。
庄穆甩甩脑袋。
这个比较重要。
到底要选什么课题呢?
院里的胡教授一直是《提高老龄和急危重症心血管疾病外科治疗疗效的研究》课题方面的专家,但是胡教授这个人喜怒无常,就算是不关心八卦的庄穆都知道胡教授的好多传说,以后如果他做了自己的导师,感觉好麻烦的样子。不过庄穆对这个课题也确实很感兴趣。
《常温体外循环下心肌细胞超极化和去激化心肌保护的比较研究》课题也在庄穆的考虑范围之内,心脏作为手术刀最后跨入的地方,其中包含着太多前辈的共同努力,因为心脏是血液的源头,它的跳动直接说明了患者生命体征,后来人工心肺机的出现才算真正让手术刀顺利剖开了心脏,这种人工可替代让庄穆特别好奇,况且,关于心肌细胞,庄穆是真的很感兴趣……
世俗一点来比较的话,《提高老龄和急危重症心血管疾病外科治疗疗效的研究》是国家科技支撑计划课题,而《常温体外循环下心肌细胞超极化和去激化心肌保护的比较研究》是国家科技部项目课题……
庄穆皱起眉头。
黄昏还是很美丽,又粉又蓝又黄又紫的,但他欣赏不下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庄穆妈妈给庄穆发来一条链接:
“神了!在你迷茫无措的时候记得看看它……”
此时此刻,还挺应景的。
庄穆顺手点开。
“活在都市中浮躁的人们,是不是经常觉得做事情好像没有方向,人生好像看不到未来?做出了努力,但是成果的到来却仿佛遥遥无期?不要慌!其实生活的舞台上,处处都有精彩。我们不必羡慕他人的位置,只需演好自己的角色!没有蓝天的深邃,可以有白云的飘逸;没有大海的壮阔,可以有小溪的优雅。只要怀揣希望,逐梦前行,你就是自己的人生主角!我们要始终向往光明!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光明之子,对于象征着未知的无尽黑暗,都充满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战栗!”
庄穆挑眉。
等等。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这话怎么感觉从某个叫“丘桃桃”的人嘴里听过?
如果说刚刚庄穆还只是看热闹的话,现在他倒是真的有兴趣了。
他拇指往上滑,继续这篇推文:
“但是要怎么面对黑暗,怎么克服对于黑暗的恐惧呢?朋友们!关注本公众号,回复‘光明’二字,就可以知道答案!”
庄穆嗤笑一声,手指却很诚实地点击上方蓝字,关注了公众号,然后回复了“光明”两个字。
公众号自动回复了这样一条消息出来:
“岳鹿大学东南门步行街375号,丞馨美甲店旁,桃桃命理,欢迎您的到来。”
还“桃桃命理”。
庄穆眉毛要挑到发际线上了。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很是从容地关闭手机,把手揣到衣兜里,迈步走出去。
庄穆现在正好在东南门,穿过马路就是步行街,他倒要看看这个桃桃命理能给他算出来个啥。
一个课桌大小的桌子,摆在美甲店旁边,上面铺了一层黑白格子的布,布上面放着一个笔筒,笔筒里有两三支圆珠笔,笔筒旁边是一本蓝皮儿泛白的《〈易经〉卦象卦辞全解》,桌上还放着一沓白色的纸,上面胡乱画着一些横线和数字。
丘桃桃就坐在那桌子后面,身子左右两边各竖着旗子—
左边写的是:“多多因果多多错,空手生死过。”
右边写的是:“桃桃命理,你身边的玄学大师。”
再一看那丘桃桃,戴着圆框黑墨镜,低低地架在鼻梁上;一头齐耳短发往后梳,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头发估计是喷了发胶,在美甲店的灯光下看起来油光发亮;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对襟大褂儿,底下配着黑色阔腿收脚裤子,脚踩黑面白底僧侣鞋。
这一身打扮看得庄穆当即就乐出声了。
他借着夜色,不动声色地移动到离她近一点的地方。
还真的有人去算。
坐着的客人一头微卷长发,发尾染了一点黄色,穿着暗红色的皮夹克,下面是一双到小腿的靴子。
庄穆好奇地看着丘桃桃在那儿严肃认真地给人算命,眼角不自知地带上了笑意。
“明天开张不太行的,明天是善法平日,忌理发、立约、出财还有置业。哦哟,你看你这日子挑的哦,不行不行,开张是一种约定,你明天开张的话,这约定日后要破的!出财,开张是要花钱的啊!你明天要是花钱了那你这之后少说三个月得一直花钱晓得吧!还有这个置业,开张就是置业,你看看你挑的这个日子哦,明天荧惑碰斜太微垣,这是冲撞之象,暗示你会一直和竞争对手冲撞,没有安宁的!”
庄穆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很荒谬。他看过学籍资料,丘桃桃跟东部沿海地区压根儿就挨不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上海口音糊弄人。
真是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啊?那大师,我应该选在哪个日子开张比较好啊?”
居然还真的有人信。
丘桃桃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并没有胡子的下巴,沉思片刻:“后天吧。后天是日皆平,虽然比不得半个月后的最胜吉日,但是大吉也预示大凶,平平淡淡才是真吉祥。”
“啊,好!我们打算是上午八点开业—”
“上午八点这个时间是可以的。”丘桃桃这么说着,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大师,您不要犹豫啊,我加钱!麻烦您给个更好的时间。”
“其实吧,”丘桃桃在纸上画了一圈,“倒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主要是这个算天机对我也是有损耗的……”
“别说了,我加钱。五百成吗?”
“午时到未时最佳。”丘桃桃看了一眼面前一脸茫然的客人,耐心地解释,“就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段内都可以的。”
客人走了,丘桃桃喜滋滋地点开手机微信余额,看新进账的钱。
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你这相当于诈骗了吧?”
“瞎说。”丘桃桃下意识地反驳,“你知道我为了等今天,蹲了这个女人多久,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她抬头一看,是庄穆。
“诈骗,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款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庄穆平静地把百度百科对于诈骗的含义背出来。
“我怎么虚构事实了?我刚才说的都是我推算出来的真心实意的看法。”丘桃桃不认账,“再说了,我这算什么款额大。”
“诈骗满三千块钱都可以直接立案了,你觉得骗多少才算数额大?”
“反正,这不是诈骗。”丘桃桃坚定地说,“我可是从一周前就开始酝酿了,一天一天地给她算,费那么多劲儿收集情报,让她觉得我算得准。充足的准备,足够的付出,现在开始收获,这是很正常的劳动顺序。诈骗是从天而降一笔大钱,我这可不是。”
“首先,你这从过程来看,顶多是蓄谋已久,还是诈骗;从结果来看,正常的劳动顺序,可能一天就收到二千五吗?”庄穆有理有据。
“那你想干吗?”丘桃桃有点心虚,“欸,不对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不回江南吗?”
庄穆对丘桃桃的第二个问题直接忽视掉。
他径直坐到丘桃桃面前,把左手伸到丘桃桃面前。
“给我也算一下。”
庄穆回到自己在江北临时住的酒店。
打开窗户,夜风沉静,徐徐地吹过来,滤过身体。
他闭上眼睛。
一片空旷的原野,星星点上了灯,零散地分布在墨汁一样的夜空里。黑色的鸟振翅而过,落下两三片羽毛,羽毛在寂静中静静落下,恰如黑色的树叶,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跌落枝头。
“其实算命算的是什么啊,只不过是人们不敢选择罢了,所以需要一个人来替自己做决定,套上‘命’的名头之后,就觉得自己可以不用负责任的样子。我看你不是那种不敢做决定的人,所以你不需要我给你算命。”
庄穆回忆起黄昏时丘桃桃说的话。
“我不太懂你说的那些什么课题,听着就费劲。但是我一直觉得医生特别伟大,能救很多人。比如我外公最近就生病了,我现在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祈祷外公康复,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外公的主治医生心情愉快。医生就跟救世主一样,是闪闪发光的。我觉得,如果一定会有地狱的话,那么地狱之门肯定不会对医生打开。你不管选择哪个课题,未来都是可以救很多人的,既然哪种选择都不会害人,那就随便选啊。”
外公最近生病了。
闪闪发光。
救很多人。
“外公最近生病了。”
庄穆睁开眼睛。
他转身,走到桌子前,打开电脑,给胡教授发了一封邮件,希望未来对方能成为他的导师。
《提高老龄和急危重症心血管疾病外科治疗疗效的研究》。
这就是他的研究课题了。
丘桃桃一回宿舍,陈双念就抓住她的手问:“怎么样,钱还了吗?”
“算是还了吧。”丘桃桃挠自己的头,“快,我要赶紧洗个头,你这买的什么定型喷雾啊,用着头发痒死了。”
“唉,我不是刚被骗走了生活费嘛,银行卡余额只有五十块了,你还想让我给你买多好的定型喷雾。”陈双念走过去狗腿地揉丘桃桃的肩膀。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丘桃桃说,“下次请长点脑子好不好?我都多少年没摆摊儿算命了。今天为你摆一次摊儿,结果中途居然还碰上庄穆了。”
“我去!”陈双念瞪大眼睛,“你俩这是什么缘分!我以为他走了呢。不都说医学院的课程紧张吗?”
“不知道。”丘桃桃指着阳台上的毛巾,“快,帮我取一下毛巾,我要洗尽身上的灰尘肮脏还有你的廉价定型喷雾。”
“嘿嘿!”陈双念颠颠儿跑去阳台把毛巾取下来递给丘桃桃,一边问,“然后呢,遇到庄穆了,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说我诈骗。”丘桃桃说得很委屈,“说得像模像样的,我百度了一下,他说的一个字儿不差。”
丘桃桃往浴室里走,嘴里忍不住念叨:“你说得是活得多无聊才没事儿背百科词条啊?”
“啊?”陈双念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诈骗了?”
丘桃桃拿出手机,给陈双念看微信零钱。
“两千五!怎么还多五百块啊?”陈双念惊喜地问丘桃桃。
“本来我把你被骗的两千块‘骗’回来了就打算收工,结果后来一想,坑我朋友一坑就直接坑走一个月的生活费,太没良心了,得给点教训,反正她刚好问该几点开业,我就瞎说了一个时间,让她多加了五百块钱。”
陈双念感激涕零。
“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我看了天气预报,后天有36℃,我热死她。”丘桃桃笑得很狡黠。
陈双念那天从步行街回学校的时候,遇到一个女人,说是美容店即将开业,现在赚声誉和客源,去店里免费做脸,还送面膜。陈双念本来没搭理,却经不住那女人一直在旁边亦步亦趋跟着念叨。
“行!”陈双念想着反正不要钱,就当提前过上都市丽人的生活,去做做脸美美容。
结果做完了,女人原形毕露,说陈双念总共消费了一千九百九十九元。面膜和做脸不要钱,但是做脸过程中用的护肤品和仪器是要钱的,女人又叫着店里的几个男人堵在门口,陈双念不给钱就不让走。
陈双念到底是刚高三毕业,才步入大学不过一周多一点的学生,瞬间被那架势吓到了。她给了钱回到宿舍,越想越觉得难过,再一看自己两位数的银行卡余额,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蠢,“哇”的一声哭出来。
丘桃桃知道整件事后,也很生气,拍拍陈双念的肩膀:“放心!这种骗子最迷信了,我帮你把钱骗回来。”
两人合计了一晚上,丘桃桃出钱在一个本地量还不错的公众号上发了自己的广告。摆摊儿地址就在步行街,离那女人的店很近,丘桃桃换上行头,抹上发胶,戴上圆框小黑墨镜,像模像样地坐那儿。女人一开始觉得这根本就是在闹着玩的,凑热闹想看看,结果丘桃桃却一点一点地从她嘴里套话,换种说法,自己再说出来,女人真以为是丘桃桃算出来的,还觉得算得挺准,慢慢放下戒心和玩闹的心态,真开始在丘桃桃这里算所谓的“命”。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庄穆。
“对不起哈,”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陈双念在下铺小声道歉,“害你被庄穆误以为是骗子。”
“嗐!没事没事。”丘桃桃连忙说,“我在他面前丢脸没形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活着还能有谁没被误解过?正常,也不用解释,能因为误解分开的,那只能说明没有缘分。”
丘桃桃说到后头,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陈双念都乐了。
“我也是太蠢了,都十八岁成年了还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陈双念忏悔,“从小就特别爱贪小便宜,我家那位一直教育我,我还觉得他话多,这回真的长教训了。”
丘桃桃翻了个身,把头伸出床外,看下铺的陈双念:“欸,你家那位到底什么样儿啊?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他特别高,长得帅,球场上花样儿特别多,但其实进球率还没我高。喜欢耍帅,画画好看,在校服背后画了好大一条龙,结果被年级主任看见了,就逮到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念检讨。我个儿矮,站第一排,听他念检讨不小心乐出声了,他就记住我了。”
陈双念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好笑,“咯咯”笑了好久。
“然后呢然后呢?”丘桃桃很激动地问。
“然后—哎,反正特别多事儿,一来二去,慢慢地就有点意思了。他是那种平时懒洋洋的,偶尔却突然神经病一下,然后继续懒趴趴的类型。学校里特别多女生喜欢他,但是他只喜欢我。”
陈双念控制控制又控制,到底没控制住,贱兮兮地把最后一句话甩出来了。
丘桃桃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白眼,把伸到床外的头缩回去,放松地摔回床上:“恶心。呸。”
“我比你大啊,你说话注意点儿。”陈双念脚往上方床板踢了一下。
“比我大还被骗钱呢。”丘桃桃笑嘻嘻的样子,“空长年纪。”
“丘桃桃!”
“哎哎,错了错了。”
庄穆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戴着宽檐帽子和一副黑色大墨镜,一路特别拉风地朝两人走来。
庄穆看到他妈妈的时候,瞳孔真实地“地震”了。
站在他旁边的丘桃桃瞳孔也“地震”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问庄穆:“这……是您的母亲?”
庄穆皱着眉,很是无奈:“偶尔她也是会正常一下的……”
丘桃桃咽了一下口水,迟缓地回了一个单字:“啊。”
两人安静了半秒。
丘桃桃实在没忍住:“你俩画风差别真的有点大啊……”
庄穆没回答丘桃桃,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妈妈说让你妈妈给我带了什么东西,但是我看你妈妈提的那么小的一个小包,应该也装不了什么啊。”
“你妈,我妈,”庄穆顿了一下,“怎么会认识?”
丘桃桃看了庄穆一眼。
个子矮的人看个子高的人,其实特别考验个子高的人的颜值。从丘桃桃的角度看过去,庄穆的下颌线仿佛被能工巧匠雕琢过,线条流畅优雅又不失锋利,隐隐约约的阴影在脖颈处留下一小片浅灰,硬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眼睛被镜片遮住,本来应该有刘海的,现在刚好晚风吹拂,撩开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于是本来看着就有些清冷的脸这时更加冷峻。
冰冷薄情的理性怪物。
百度百科词条背那么清楚,重要的事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丘桃桃问庄穆,语气淡然,神情放松。
庄穆神经一紧张。
怎么回事?
这即将要说大事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他妈妈也是,就这么段路,怎么走了这么久?
庄穆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开口:“关于哪方面的?”
“哪方面的啊……”丘桃桃低下头,齐耳短发倾斜如下,遮住了白净的脸庞,看不清表情,“我想想—”
庄穆一口气提起来。
“我怎么知道!”丘桃桃猛地抬起头,笑得很贱,“哈哈哈哈哈我刚满十六岁欸,我的小时候跟你的小时候不在一个时期吧!”
“……”庄穆面无表情地看着丘桃桃。
丘桃桃笑呵呵的,没看庄穆,兴奋地蹦起来跟庄穆妈妈打招呼:“阿姨好啊!”
庄穆妈妈给的回应也很热情:“乖崽!”
这是什么称呼?
庄穆觉得自己脑花儿都快要炸裂了。
他一把拽住即将蹦过去跟庄妈妈抱在一起的丘桃桃。
“你冷静一点,你们俩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庄穆小声吼丘桃桃。
“我也想啊!”丘桃桃也很委屈,“我这是从小到大的条件反射,一见长辈就习惯性装乖!”
庄妈妈走近了:“哎哟哎哟,我看看,这可真是郎才女貌。”
是啊,这可真是郎才女貌—
嗯?
丘桃桃眨眨眼。
庄穆也眨眨眼。
嗯?
“阿姨,您弄错了吧,”丘桃桃见庄穆当场石化的样子,解释道,“我们俩不是—”
“欸,迟早会是的。”庄妈妈一脸看穿后续发展的样子,“你就是桃桃吧。”
庄妈妈亲昵地挽过丘桃桃的手,姐俩好地手挽手往前走。
“你妈妈特别不放心你,让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这不,一回国我立马就来了,怎么样啊,来读大学习惯吗?还适应吗?”
丘桃桃顿了一下。
你妈妈特别不放心你—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呢?为什么要迂回地让庄妈妈来看自己呢?
“挺好的,习惯,也适应。”丘桃桃笑着说,“在这里遇到丸子姐姐了,以前她住我们家隔壁,后来搬走了。”
“有熟人就好,有朋友也好。”庄妈妈笑呵呵的样子,“到一个陌生环境啊,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交朋友,也不说多知心,但起码有个什么事儿还可以帮一帮。”
丘桃桃想到陈双念,被骗了钱之后在宿舍里号啕大哭的样子。
“嗯,这倒是。”丘桃桃赞同地点点头。
“再说了,知不知心有什么重要的啊。”庄妈妈一脸过来人的样子,“真心都是瞬息万变的,你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的真心。你妈妈跟我说你是学文学的,哎哟,这可是一个敏感的科目,千万不要被书里那些浪漫多情的话给骗了,不要把‘朋友’这个词儿看得多重多圣洁,那样会不利于你交朋友的。”
丘桃桃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庄穆听不下去了,他快走两步,超过丘桃桃和妈妈二人。
“你走什么啊,你也好好听着点儿,”庄妈妈一脸恨铁不成钢,“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老是一个人待着……”
“低质量的社交只会让人逐渐对愚蠢感到麻木。”庄穆冷静地分析。
“完全没有社交只会让你逐渐对自我盲目推崇。”庄妈妈也很冷静。
丘桃桃看看庄穆,他一脸不小心尝到屎结果还好死不死咽下去了的表情。
所以再看庄妈妈的时候,丘桃桃心里对庄妈妈陡然升起敬意。
家人真是让人治愈啊。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庄妈妈不断地给丘桃桃夹菜,问了好多有的没的。
一开始,丘桃桃还没意识到,问什么答什么,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了,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庄妈妈察觉到了丘桃桃的不自在,笑了笑,拍了拍丘桃桃的小手臂。
“不要怪阿姨老是问东问西的,我是好早就想见你了,结果一直没有机会,这么多年,我和你庄叔叔在国外,最挂念的除了庄穆,就是你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丘桃桃询问地看向庄穆。
庄穆也一脸茫然。
“哎呀,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庄妈妈捂住嘴小声惊叫了一下,“你俩从小定了娃娃亲的啊!”
“什么?”
“什么?”
庄穆和丘桃桃同时反问。
“哎呀,怪我怪我,回来太多事儿忙忘了,这么久也没给庄穆提过。”
“不是,这不是‘回来’‘忙’的事儿,我今年二十岁,之前二十年里您就没找出个什么时间跟我提一下?”庄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妈妈。
“我提了啊,你刚出生我就提了。”庄妈妈辩解。
“我倒是没见过哪个刚出生的小孩儿有记忆的。”
“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你有呢。”庄妈妈一点也不着调地敷衍道,“桃桃是不是也不知道?”
她看向丘桃桃。
丘桃桃还是目瞪口呆的样子,愣愣地摇头:“不知道啊,我爸妈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今天你们都知道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定什么?”
“你们的婚礼啊!”
“咳咳—”丘桃桃那会儿听了“娃娃亲”三个字,打算喝口水冷静冷静,结果现在嘴里包着一口水正打算咽呢,听见这话,一口水卡喉咙里,呛了好半天。
隔壁包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也听到了好大一阵动静,像是椅子倒在地上了。
庄穆这时反倒平静了。
他无哀无痛、不悲不喜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冷静。
越是慌乱,越要冷静。
庄穆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道:“第一,‘娃娃亲’这种事情是你们作为上一辈定下的事情,跟我们这一代无关;第二,我作为当事人之一没有知晓,也没有同意,这无法构成约定;第三,丘桃桃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刚满十六岁,未成年,谈恋爱都属于早恋,更何况结婚,那是触犯法律。”
庄妈妈丝毫没有退让:“唯一可靠的只有你当下的感觉,唯一重要的也只有你当下的感觉。那些超越于感觉的对于这个事物的不可行性和复杂性的定论,都是可以改变并且重新加以构造阐述的。”
丘桃桃想起那会儿庄穆说“她偶尔也是会正常一下的”的话。
她信了。
果然,庄穆的妈妈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会打扮得夸张的热情中年女人呢。
“所以,你现在对丘桃桃是什么感觉?”庄穆妈妈问庄穆。
砰—
丘桃桃仿佛被一块石头砸中。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尽管很丢脸,但丘桃桃确实像是落荒而逃。
庄穆愣了。
他看着丘桃桃落荒而逃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庄穆从出生,一直到现在,庄妈妈陪伴他的时间都很有限。
庄妈妈总是有很多工作,总是有很多研究,那些象征着成果的荣誉和众人敬仰,像金光闪闪的苹果,高高地悬在最顶尖的枝头。
庄妈妈和庄爸爸一路往上爬着,越过一根树枝,又开始攀登另一根树枝。
金苹果永远尊贵,永远娇嫩欲滴,高高在上地俯视朝它而来的芸芸众生。
想回头,想放弃,想说一句“老子什么都不要了”,但是回身一看,无数的人正虎视眈眈着自己的位置。
于是心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算了吧,继续走吧,已经走这么远了不是吗。
就是这么想着,一路半主动半胁迫,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庄穆—”庄妈妈试图说话。
“之前那么多时间,您在干什么呢?”庄穆低下头,筷子翻弄着自己的小碟—里面有不久前他妈妈夹给他的生鱼片。
“嗯?”
“之前那么多时间,您在干什么呢?”庄穆抬起头,没有情绪地看着自己的妈妈,“我长大的这么多年,无数个需要您的时刻,您都没在。现在好不容易,我长大了,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成年人了,您却突然回国来,突然跟我说我应该有朋友,应该有社交,应该结婚了,并且很贴心,未婚妻都给我挑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埋怨或者赌气,现在也不是在质问,更不是因此想让您道歉。没必要,太幼稚了,事情已经这样了。”
庄穆把生鱼片夹起来,吃到嘴里,仔细感受了两秒,然后皱着眉头咽下去。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地插手我的生活和计划的呢?”
庄穆放下筷子。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吃生鱼片,即使是您给我夹的。”庄穆很平静,像在阐释一项实验成果。
“对不起……”庄妈妈好看的眼睛里似乎隐隐含着泪光,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钻石星辰。
“是不是接下来就应该这么展开了?”庄妈妈笑一声,她站起来,“说着不是质问,说着没有赌气,说着那样太幼稚了。但你其实就是在质问和赌气,就是在幼稚!这么多年我跟你爸没陪着你,但是也因此你过上了比同龄人更好的生活,接你的司机,保证三餐和家庭卫生的保姆,想做什么实验于是相应的器材材料就送到了你面前,你以为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庄穆,你不能太贪心,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庄妈妈手紧紧攥着桌沿,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刚才庄穆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狠毒地戳中了她身为母亲、身为长辈的尊严,于是下意识就反击了回去。
庄穆用一种近乎是悲悯的表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妈妈。
唯一可靠的是当下的感觉。
庄穆想起妈妈说的这句话。
是吗?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很生气。
他嘴唇轻启,声音冷淡:“我一点也不喜欢丘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