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二郎当时参军的时候还未满十五岁,是我公公谎报了年纪硬塞进去的。
跟大郎的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不同,二郎从小就贪玩多动。
如今小姑子都五岁了,我还在带她数鸭子唱儿歌呢,据说二郎五岁的时候都已经知道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了,之后再长大一点更是跟着县城里的流氓们一起鬼魂,从不让人省心。
我是听我婆婆说的,有一天夜里,他们老两口正在床上睡着,突然院落中一阵乒乓乱响,随后二郎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子,他的衣衫上溅的都是血。
二郎怯懦的说道自己失手杀了人,现在偷跑回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公公一怒之下当场就狠狠扇了二郎一巴掌,不过光教训他也不是办法,公公连夜去给府里的衙役送了厚礼,又花费重金上下打点,才躲过牢狱之灾。
二郎至此之后也颇有些开悟的意思,再也不跟那些破皮无赖交往,他也知道自己不像大哥是个读书人的料子,所以央求父亲送自己去参军,一刀一枪博个功名。
公公也甚是欣慰,浪子回头金不换,公公托了人送了二郎前去参了军。
四年了,这是二郎第一次离营归家。
二郎剑眉入鬓,眼神清冷,天生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在军营磨炼四年之后,从前的放荡气息全都散尽,现在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与平静。
结亲的当天晚上,大郎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咳血不止,脸色苍白,眼中全是对我的愧疚,临死前他还在对我婆婆说道:“娘,你给锦娘签个休书吧,不要再耽误她了,锦娘是个好女子,莫要负了人家的前程。”
大郎走了,我婆婆哭得泪流满面,我呆愣愣地站在一旁,端着那碗苦涩的汤药不知所措。
那种永无再见的绝望与彻心的痛楚,让我觉得世事无常,人间冰冷。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让本就身子疼痛的婆婆再也坚持不住了,没过多久,婆婆也随着她心爱的大郎也去了。
几个月后,刘二郎再次告假归家,去了山地坟头祭拜爹娘和兄长。
我看着二郎伤心欲绝的样子,又看着山下孤苦无依的小姑子和祖母,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那该死的赌鬼父亲又上门来了,他赶着一架驴车想要让刘家二郎写一封休书给我,让我回家去。
二郎沉默了良久,我眼神暗示他不要写,但他最终还是写了,随后丢给了我父亲。
父亲又笑的乐呵呵的,就像当年把我卖了一样高兴,他不由分说的就把我丢在了驴车上,一边‘喔喔’赶路,一边笑着说道:“闺女啊,爹知道你有怨气,恨我之前只顾赌钱不顾你,不过呢,爹现在改了,爹再也不赌了,你在这伺候他们刘家时日也不短了,那五两银子按理来说早就还上了,雇个丫鬟这几年也不止五两不是,跟爹回去,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等过段日子,爹再给你相一门好亲事,你看怎样?”
我还是不信,当年娘亲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给我保证的,那个时候我信了,可没过多久我就被卖给了刘家。
我沉吟道:“你发誓,就说你要是再赌,以后就头顶上生疮,脚底里流脓,浑身溃烂没一身好皮,以后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入土,尸体被野狗分食。”
父亲当时就僵住了,他收起了笑脸,眼神阴冷,声音带着怒气,“好你个苏锦娘,有你这么咒爹的么?”
看着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我心里什么都懂了,冷笑出声:“还有脸说什么不赌了?你这个烂赌鬼说的话能信?怕是我刚回了家,就被你又卖了吧,告诉你,自从你卖了我的那一刻,我跟你父女关系就断了,此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告辞!”
说完,我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跳下了驴车,转身又回了刘家豆花铺。
此时天色已晚,放眼望去,西方红日欲坠,暮色渐起,远方的村落间亮起了点点的灯火,在夜幕下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刘家的豆花铺在村子的西北角,那里有我闲暇时种的小菜园,有我的小姑子和祖母,有我心心念念的家。
这个时候,刘小杏正坐在门口嚎啕大哭,祖母在旁边小心翼翼的给孙女擦拭着眼泪,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写满了心疼。
“奶奶,都走了,他们都走了,爸爸妈妈哥哥都不在了,连嫂子也被人带走了,我害怕。”
“没事的,奶奶在呢,你二哥也在呢,咱刘家不会散的。”
.....
当我折返回来的时候,刘小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狠狠地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腿,“嫂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抿嘴笑出两个小酒窝,拍了拍小姑子的头,放下了行李,挽了挽袖子,准备给她们做饭。
我一进厨房,却看见二郎正在厨房里忙活,一手拿着擀面杖,一手摆弄着面团,紧张地满头是汗。
此时,锅中水却已经坐开了,我看着二郎狼狈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