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泠飘在半空之中已经三天了。
这也意味着距离她被车撞死已经三天了。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短暂的二十年人生,其实她也没几件开心事儿。
五岁的时候爸妈离婚,妈妈选择独自一人离开了家,把她留在了爸爸家——是的,她一直就觉得那儿不是自己的家,是她爸的家,哦,后面可能也是她继母和同父异母弟弟的家。反正,不是她家。
作为一个觉得自己没有家的人,就特别想要一个家。于是在她遇到了李哲后,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没多久就决定要和他结婚,这样自己才会有一个真正的家。
只是没想到,证还没领多久,对方原形毕露,居然爱打人。噢,她倒不是被李哲打死的,而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然后心神茫然的时候被车撞死的。
她现在就后悔,为什么上一次他露出本性的时候,自己居然心软的选择了原谅他。
那是在一个月前,也是因为小事,他对自己扇了一巴掌。当时她哭了一晚,想要离婚,李哲不让,一开始是威胁她,如果要离婚他就去自杀。然后又说:
“离了婚,你可以去哪里呢?去你爸家?他们可不欢迎你。去你妈家?她也有自己的家庭了。泠泠,只有这里,我在的地方,才是你家。”
程泠恍然觉得,是啊,这天下之大,竟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打开卧室门一看,李哲正跪在房门口,也跪了一晚,说自己只是喝了酒太生气,不是有意的,乞求她的原谅。她一时心软,就原谅了他,也相信他真的不会再犯。
没想到
程泠发现自己变成了鬼之后会是什么感觉和想法。程泠仅代表她个人,觉得还挺轻松的,像是从某个巨大又沉重的铁铐子里钻了出来,隐隐之中有一种解脱的自在和愉悦。唯一在意的,就是李哲这个王八蛋不知道有没有遭到什么报应。
还有,她妈
算了,她妈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又只会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那种眼神,她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遍。
终于可以不用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人,不用去想那些过于复杂的问题。
死了一了百了,她喟叹道,真好。
变成鬼的第一天,她跟随着自己的尸体,看到了李哲哀痛到号啕痛哭,全无形象,仿佛之前对着她拳打脚踢还赶出家门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他。程泠听着他对身边的人哭着诉说自己有多么的爱老婆,以后可怎么办之类的话。她气到朝李哲拳打脚踢,可惜都化为了空气直接从他身体上穿过。
更晚的时候,她看到她爸程建军带着她后妈温小雅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程文鸿过来了。照例是哭了一番,只是时间可能还不如李哲的长呢。倒是程文鸿,看上去还有几分真切的伤心。
可能是伤心自己死了之后,以后惹了祸就少了一个背锅的替罪羊吧,程泠略带点讽刺的想。
第一天,她妈宋锦没有出现。
她想到她妈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了来自于心灵上的有如实质的一丝悸动。
是悲伤是怀念还有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差点让刚成形的鬼体不稳,差点烟消云散
第二天的时候,宋锦依然没有出现。倒是程建军和温小雅,开始就她留下来的财产和李哲扯皮了。
葬礼都还没举办呢,程泠飘在半空,呵呵笑一声,所以想想看,这辈子她活得有多失败。
说起来,程泠也是个小富婆——虽然她爸程建军不算太有钱,每个月的薪水上交给温小雅之后就只剩下买几包烟的钱,轮不到给她。但!她妈宋锦,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有钱人。在程泠结婚的时候,宋锦给她存了一笔金额不小的现金,还买了这套房子,写的她的名字。
程泠冷眼看着下面的争吵,像是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事情。
李哲觉得这是夫妻共同财产,自然是由他来继承。而程建军却觉得,这是他女儿的嫁妆,属于婚前财产,娘家要拿回去。而且他女儿为什么深更半夜会跑到马路上去?说不定和这小子也脱不了关系。
行吧,到了这会儿,可算是记起来追究一下女儿的死因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各路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也都来了,各帮各的,一时之间,场面热闹无比,就差没上演全武行,惹来旁观者无数。她瞅着,这里面就属自己的奶奶和后来的婆婆战斗力最强。
哦对了,这时候,程泠的尸体已经放到了殡仪馆。但显然,双方都不记得去办理丧葬火化的各种手续了。
第三天,同样是各种鸡飞狗跳,就连到了殡仪馆里也不得消停,中间还夹杂着警察前来问话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乱入等等小插曲。程泠在天上看累了,在半空中盘腿坐下。这底下各种狗血与不能详究的不堪,假使是发生在电视剧里,她都会真心实意的替剧中人感到尴尬和难过,但放在了自己身上,却早已经麻木,只觉得百无聊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结束。
直到这一日的下午。
当时,程建军和温小雅吵累了,打算暂时和李哲休战,回家休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跑过来在找人签字。
“你们赶紧的,来个人去交费。”工作人员在这儿多年,见惯了人间百态,但这两天下来看着依然觉得齿冷。这好生生的姑娘没了,竟没几人是在真心的为此而难过,不过是假模假样的掉几滴眼泪,剩下的时间倒都在为了姑娘留下的钱扯皮。
“去找他签。”李哲他妈指了指正要离开的程建军,怪声怪气的朝那边喊:“程家的,既然你们不要脸的为了抢遗产,打算不认我李家这门亲,也不打算把我儿子当女婿看,那这钱,就你们自己出呗。”
程建军停下来,眼睛一瞪就想要骂人,但他自诩是文化人,对着李哲他妈这类型的泼妇向来是没有办法的,一时之间也骂不出口。好在这时候李哲过来了,李哲赶紧伸手把殡仪馆的缴费清单接了过来,并按住了他妈,小声凑到她耳边:
“妈,这笔钱肯定得我们出。不然日后这说不过去。”
想想,身为丈夫,居然连媳妇的丧葬费都要她娘家人来出,这可是很落人把柄的事情。这日后要是为了遗产闹到法庭上去,绝对是对他不利的。
李哲他妈看了看单子上大几千的费用,有点肉疼,但终归还是听儿子的话,安静了下来。只是撇了撇嘴,看起来十分的不爽。
这一边,温小雅也反应了过来,在程建军耳边叨叨着啥,可能也是让程建军把这事儿给揽过来。不过,还没等程建军开口,门口的小广场上传来了车子急刹的声音,随后,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程泠本来在用手撑着头,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如果鬼也能睡着的话——看到来人后却一下子就坐直了。
进来了三个人,年轻的一男一女,看上去衣冠楚楚,悍利干练,一看就是大都市精英模样。但很明显,他们都以中间的女人为尊。那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憔悴还带着泪意,风尘仆仆,但即使如此也依然不掩艳光。
这是一张程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妈妈”她喃喃喊出来。
程泠对她妈,并不像其他母女那样的亲密无间。相反,可能是怨大过爱。
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宋锦就和程建军离婚了,她跟随着程建军生活。头几年,宋锦在柳市,还时常见一下,但后来,一些事情的发生再加上宋锦去了南方,她们母女俩就见得很少了。上次见面,应该还是程泠去年结婚摆酒的时候,宋锦从国外匆匆赶来,母女俩在婚礼前夕大吵了一架。
宋锦觉得李哲并非良配,并且程泠才十九岁,这么早踏入婚姻实属糊涂。
程泠还记得她的原话:
“你到底看上了他哪儿?这个男的身上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优点,你现在不过是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才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等过了几年后你肯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