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正好是结婚纪念日的第二天,我和宋致远去民政局换了本。
他到底是心软了,没有在物质上为难我,大部分财产都划到了我的名下。
宋致远红着眼,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我说了句「谢谢」,就直接回了家。
经过这一遭,我彻底没了力气,倒头睡了三天才起来。
第四天天一亮,我给在网上找了个装修队,把临街那间手作馆给砸了。
在这里,宋致远陪我打过一对银戒。
我慢慢摸索着的经验,一个人操持着手作馆,偶尔做些工艺品,也开设了成人手作体验课。
从采买原料到人手雇用,再到广告宣传都亲力亲为。
半年后,手作馆重新开业,凌菲和凌以繁都送来了花篮。
这段日子他俩忙前忙后,没少操心。
尤其是凌以繁,难得的休息日还过来帮我盯装潢。
我选了间餐厅,约他俩一起吃个饭,可正打算下班时,却在店外的拐角处看见了宋致远。
那是离婚后我第一次看见他。
他看上去很疲惫,领带半扯开来,靠在一棵树旁吞云吐雾。
听以前的同学说,宋致远有一笔对赌的单子被人坑了,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
其实那单合同上的 bug 很明显,只不过他那时候像丢了魂似的,一点没察觉到。
但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正要扭头离开,刚锁上店门的店员看见我,打了个招呼:「笑笑姐,还没走啊。」
我胡乱应着。
宋致远听见声音,自然也看到了我,熄灭烟头,几个跨步来到我身边,声音带着疲倦和喑哑。
「我们谈谈好吗?」
我没理他。
宋致远又追上来:「她用怀孕威胁我,我才同意离婚,笑笑,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小孩子。「我鬼迷心窍才会……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我又何尝不喜欢小孩子呢,但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他清楚得很。
这话无疑是在我的心口上插刀。
我扭头就走。
宋致远急了,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挣扎之间,他的手被我甩到了墙边,蹭掉了一大块皮。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颓然坐在墙边,泪流满面。
「我真的后悔了,孙芊根本是个疯子,她没怀孕,却骗了我。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我跪下行吗?」
他红着眼睛,似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好像我的「是」字一落,他真的会立马跪下。
我很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你觉得只要道歉,就一定会获得原谅呢?
但周围都是人,宋致远的举动已经吸引了他们目光,有人看过来,小声议论着什么。
为了不闹得太难看,我把他拉到了一旁。
「宋致远,我们已经离婚了,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我不知道,男人可以这么善变,离婚的时候还说你别后悔,转头就说我后悔了。
他胡乱地揉了揉头发,想要抱我又不敢,模样既焦躁又可怜。
「没有你一切都不对,我做什么不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哪怕到这一刻,看见他的样子,我还是本能地心痛。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
一个人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在一起该多好。
我们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还能互相陪伴,分享经历的高山低谷。
身后突然传来了两下按喇叭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身边,车窗降下,露出的是凌以繁的脸。
昏黄的路灯下,他敲了敲车门,淡淡扫了眼宋致远,又把目光放回我身上,
「顺路,来接你。」
可我在西区,他在东区,哪里顺路了?
我还错愕着,一声冷笑突然响起。
宋致远满脸自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就是你说的好聚好散?」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神情态度好像出轨的是我似的。
我努了努嘴,想开口解释,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没有无缝衔接,也没有骑驴找马,问心无愧。
正要拉开车门,宋致远却像疯了一样,一把拽过我的手臂,指着我的肚子讽刺道:「唐笑,你这里死过人,你凭什么觉得他还会要你?」
十年枕边人,最知道怎么伤你入骨。
我想狠狠扇他一巴掌,可是手还没抬起来,宋致远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很重的一声闷哼,回荡在街边。
我冷得瑟瑟发抖,直到凌以繁将浑身颤抖的我塞进车厢,我都不明白我们轰轰烈烈的青春,为何会结束得这样不体面。
车子开到西单时,我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凌以繁再三确认我不用回家休息,才把我带上了楼。
包厢里,凌菲等我们好久了。
我们默契地没提刚才的插曲,开了两瓶酒喝了起来。
凌菲刚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灌了一口啤酒,就讲起了傻逼甲方。
我默默听着,时不时给她递个纸巾,一顿饭下来,她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因为不顺路,我就让凌以繁送她回去,自己打车走就行。
凌以繁却叹了口气,把凌菲放到后车座上。
「小兔崽子,磕死老娘了。」凌菲大叫一声,昏睡过去。
凌以繁无奈地关上了车门,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突然来了一句。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可以随时叫我来。」
他的目光灼热又炽烈,我瞬间动了他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明他没有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连表白都没有过。
我怕自己想多了,又怕自己想少了,挑明了反而难堪。
把一个扎根了二十年的人从生命中剥离,已经耗费了我全部力气,我爱不了其他人了。
然后我猛然意识到,最让我生气不是宋致远的背叛,而是他让我失去了爱上别人的勇气。
漫漫余生,也许我还会遇到爱我的人,但我再也不会轻易奔向他了。
因为我明白,再真的承诺,也总有一天会过期。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但你还年轻,没必要找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凌以繁摆正了我的身子,十分真诚地直视着我的眼睛:「离过婚怎么了,唐笑,你要是把那个人的话当真了,才是真的犯傻。」
我微微发愣,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喃喃说了句「抱歉」。
我沉默得有些久,他读懂了我的意思。
似是为了安慰我,他伸手挠了挠后脑,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那我先排个号,等姐姐想谈恋爱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下我。」
顿了顿,又说:「算了,就算最后不是我,我也希望能陪你能走出来。」
我默了半晌,终究没有回答。
第二天醒来,凌菲给我发消息,问昨天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什么特别的,凌菲立马反驳。
「没发生什么小兔崽子为啥要肢解胡萝卜?」
说完甩过来一条小视频。
我点开一看,凌以繁站在厨房里,身上还穿着条佩奇的小围裙。
镜头放大,聚焦到他修长的手指上。
果然,几根胡萝卜已经惨不忍睹。
但我终究没有戳破什么,放下手机,去厨房煮了碗面。
总觉得少年的真诚,不是我可以奢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