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让我来拿书包。
看到陆远怔怔望着自己,小丫头脸上烂漫的笑容飞快消失,亮晶晶的大眼睛写满了畏惧。
她心惊胆战的往黑漆漆的屋里走了几步,结果一不小心,踩到地上散落的一个空酒瓶,脚下踉跄,啊的一声往前边摔去。
晓彤......
别怕,有爸爸在。
陆远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晓彤,飞快从床上跳下,抢先一步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张胡须拉渣的脸庞紧紧贴在了女儿柔滑的小脸上,陆远心头热的发烫,眼泪经不住就流了下来。
这么一个简单的拥抱,上一世,他盼了大半辈子都没能盼到,那种刻骨铭心的遗憾,终于在当前,得到了弥补。
晓彤,怎么了?
门外就是堂屋,秦雨柔显然听见了里屋的动静,手里拿着一片地瓜干,带着一丝惊慌跑了过来。
在见到陆远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愣住了。
记忆里,陆远已经有小三年没抱过晓彤,每天不是喝酒,就是在醉醺醺去买酒的路上。
而蹲下身子的陆远,也在抬头看着秦雨柔。
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女人,和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妻子身影出现了重叠,廉价的花格子上衣掩盖不住她的清纯美貌,原本娇嫩白皙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上面已布满了厚实的茧子。
雨柔......
陆远心中五味杂陈,纵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未能说出口,最终只汇成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秦雨柔手里的地瓜干掉在了地上,好久她才回过神。
她不知道今天的陆远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四个字。
原本秦雨柔已经打算好,今天不送晓彤去上学了,吃完早饭收拾一下,就此离开这个把她伤透了心的男人。
可眼前所见这一幕,又让她的内心出现了几分动摇。
整整三年了。
陆远不但抱了晓彤,竟然还主动开口跟自己说了话?
之前......让你受苦了。
抱起小丫头,陆远上前走了几步,双眼紧紧注视着妻子,声音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温柔过: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去送晓彤去上学,晚上我们一起喝点,庆......嗯,纪念结婚五周年。
这一个祝字,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起......喝点吗?
陆远在说上半句的时候,秦雨柔僵硬的俏脸逐渐变的柔和,可听完下半句,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的煞白,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笑容。
刚才出现幻觉,还以为他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原来在打这个主意?
整天不干活,一天到晚喝酒买醉,手里或许是没钱了。
怎么?要借着结婚纪念日的幌子,让自己把钱拿出来买酒?
下意识的,她刚刚动摇了一丝的心,顿时重新变得坚定。
你放心,我不会再喝酒,晚上喝饮料,或者......茶水也行。
看着妻子露出的嘲弄神情,陆远知道她肯定是有误会,连忙摇头笑了笑。
伸手一摸口袋,掏出仅有的皱巴巴的四毛钱,他有点不太确定:现在这个年代,合作社里能喝的......好像只有汽水、香槟、老年康?这些钱应该够吧?我记不太清楚了。雨柔,你要喝汽水还是香槟?我回来的时候买。
这下,秦雨柔彻底愣住了,看着陆远一本正经的样子,满脸不可思议。
他是认真的吗?
不是为了跟自己要钱买酒?
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演戏?
还要不要带晓彤离开这个男人?
一时间,秦雨柔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又是想走,又是不舍,站在门口完全拿不定主意了。
四毛钱,买什么都不够。
沉默好大一会儿,秦雨柔终于咬了咬牙,决定给陆远最后一次机会。
她从口袋里掏出八毛钱递给陆远,有些苦涩又带着一丝幻想说道:既然你想纪念,那就买吧,香槟九毛,汽水五毛,买什么都行。
加上陆远手里的四毛,刚好凑成一块二,村里合作社最便宜的瓶装白酒,就是这个价。
行,等我回来。
拿了钱的陆远,又回里屋给晓彤取了书包,走到秦雨柔身边时还对她笑了笑,随后转身出了门。
门外院子里,晒了满满一地的红辣椒。
陈家屯种辣椒的可不少,现在是农历九月份,刚好到了收获的季节。
秦雨柔也种了有小半亩,但她不怎么会打理,毕竟是县里嫁到农村的姑娘,能把辣椒种出来就不错了。
陆远看了两眼,院子里晒开的辣椒个头偏小,成色相当一般。
走出家门,他认了认路,抱起晓彤。
晓彤上学的幼儿园,在北边两里地外的赵各庄。
前几年,附近三个村子每个都有幼儿园,和小学是连在一起的。后来小学合并,东边的林家洼和陈家屯小学都关了,两个村的小孩都得去赵各庄上学,远近也就两三里地。
爸爸......
晓彤很久没有被陆远抱过了,显然有些不太自在,看着路边蹦蹦跳跳上学的小孩,小声道:我自己走吧,你把我放下来,你抱着我,我,害怕......
心一沉的陆远点点头,把晓彤放在地上,又在她小脸上使劲亲了一口,而后跟在后边,看着她和别的小孩一块往赵各庄走去。
走出没几步,晓彤突然回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还带着哭腔:爸爸,你以后别喝酒了好不好?妈妈不让我跟你说,你要是再喝酒,妈妈就要把我带走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远当场怔了一下,旋即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女儿,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用力点头。
爸爸答应晓彤,爸爸以后......再不喝了。
小丫头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从陆远怀里挣脱出来,一步三回头的看看他,最后逐渐走远。
陆远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晓彤的背影,这才慢慢踱着步子往回走。
这是二表叔家,对面是李婶子家,这家是四姑婆,不对,三姑婆......他家的辣椒是远近几个村最好的。
回去的路上,陆远特意在村里转了一圈,认了认各家的门。
毕竟时隔几十年,村里的很多情况都记不太清了,转了一遍,回忆的七七八八后,他才去了村东头的合作社,买了一瓶汽水和两捆菜。
这个年代的肉不好买,村里有专门杀猪的,但并不是每天都杀。
每逢杀猪的日子,一村老少爷们都去围着,人人都带着家里的大碗小桶,可以免费领一点猪血。
今天不是杀猪日,肉和猪血都是没有的。
回到家,秦雨柔已经出门,地里还有农活,剩下的辣椒要趁早收回家来。
三间土坯房的西屋紧锁着,陆远透过门缝看了几眼,里面堆了两个大大的包袱,应该就是她提前准备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