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在老树上的广播响起了下课铃,轰走了小憩在巢窝里的小鸟,教学楼瞬间沸腾,炸开了锅一般,欢闹,追赶,洋溢着青春最美好的模样。
一群男生站在大门口,中间那个最好看的男生手里抱着篮球,嘴角嚼着口香糖,时不时吹个泡泡,视线在人山人海中搜寻着什么。
在这个荷尔蒙膨胀躁动的青春年华,门口这群高个子少年绝对是道让万千少女想入非非的风景,每每经过的女孩儿都会用余光试图不经意诱惑几秒,然后视若无睹的擦肩而过。
顾萧的眼睛眯了起来,在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咧嘴笑了,露出白洁的虎牙。
迎面走来的是颜离,晓晓和胖子。
颜离站在最边上,肩上挎着看上去挺重的棕色书包,齐肩的头发被微风扬起,露出一张巴掌大点的小俏脸,没有什么表情,却是挺认真的看着他的。
晓晓和胖子相视一笑,不谋而同的耸耸肩,空气中都是浓浓的八卦气息。
顾萧给身边的朋友们使了个眼色,朋友们都心照不宣的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胖子说:“得了,护花使者回来了,颜离,以后放学咱们就不能一起了,唉,抢不到你的烤肠喽。”
晓晓抿嘴笑,戳了戳胖子的胳膊。
她调侃道:“你就惦记着吃。”
三个人每次放学都会在路边买烤肠吃,炸出油的烤肠上洒满了红红的辣椒粉,一口咬下去,又烫又香,但每次颜离还没咬到一口,就被胖子硬生生的给抢走了,她总是扭头对老板说,再来一根吧。
晓晓垫脚拍了拍顾萧的肩膀,嘴角似有若无的一抹料峭的笑。
“骚年,我家宝宝就交给你啦,走吧胖子,今儿请你吃烤肠。”
晓晓已经走远了,表情却是渐冷了。
胖子跟在她屁股后边。
“真的假的?”
“真的。”
……
俩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他上前提过颜离笨重的书包熟练的反垮在自己身上,把手上的篮球放在自行车前篮里,然后迈出一条修长的腿跨过去,坐了上去,回头,看着颜离。
“上来吧。”
颜离安静的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后,她张了张嘴巴。
“你这次,准备待多久?”
顾萧单脚踩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嗯……一个星期吧。”
顾萧是游泳运动员,是这个小县城出了名的红人,他经常跟着教练去各个地方参加比赛,虽然也是四中的学生,但鲜少出现在学校里。
颜离和顾萧从小一块儿长大,公认的青梅竹马。
颜离顺了顺裙子,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轻轻地拧着他的衣服。
顾萧垂眼,脸色有些不悦。
“抱着我。”
颜离当没听见,顾萧勾起嘴角,放在脚踏板上的脚猛地一蹬,车子剑速往前一震,她的身体惯性的撞上他的后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颜离皱眉。
顾萧笑得更甜了。
如他所愿后,他开始平缓稳稳地骑车。
车轮滚过一条铺满银杏叶片的下坡路,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芬芳,风刮得有些睁不开眼,偶尔还会进几粒沙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
车停在颜离家楼下,她接过书包垮在身上,抬眼看他。
“回家吧,我上去了。”
说完,颜离转身,朝黑漆漆的楼梯口走过去。
顾萧一直目送着颜离,心里突然一股酸涩。
在颜离走上楼梯时,顾萧抬眸看着她削瘦的背影。
“高考加油,我在北京等你。”
她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楼梯间的感应灯熄了,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黑到完全看不到颜离的脸。
她突然想起无意中在晓晓课桌里发现的彩色纸条,纸条上写满了顾萧,顾萧,顾萧,那样小心翼翼又美好害羞的心思被点缀在小彩纸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开出来不知道有多美。
颜离在兜里摸索出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开门,一只黑色硬皮鞋砸上脑门,剧烈的冲击力让颜离闭上了眼睛,却没往后退,站得直直的,屋里的灯光没笼罩到她,瘦小的身体隐藏在黑暗里。
屋里传出尖锐带着浓浓哭腔的埋怨咒骂声,震亮了楼梯间的感应灯。
阴沉的天轰隆一声雷鸣,惊悚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窗台上,砸在地板上,砸在心里,泛起炸开的水花。
又下雨了。
小城的天气永远阴晴不定。
颜离捡起地上的皮鞋走进屋,关门,换鞋,伸手擦了擦额头上被鞋子蹭上的灰,轻轻地触碰竟有一股钻心的疼,头发随着身体姿势的摆动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们颜家没一个要脸的!没一个要脸的!离婚!我说我要离婚!”
周慧拿着另一只皮鞋指着父亲,一张妖媚漂亮的脸上堆满了泪水,披头散发,悲恸的眼睛里甚是绝望。
颜大辉像是饮了许多酒,神志不清的瘫倒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垂着头,喃喃自语。
“别特么在这儿闹。”
“好,我不闹,你跟我去离婚,你放我走,我求你,我求你……”
“你放我走……”
周慧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昂着头,空洞的眼瞳干涩腥红,指尖在颤抖,表情病态又扭曲,泪水一次一次划过下巴。
颜大辉愤然起身,一道黑影压在颜离身上,他斜站着身子,伸出手一把抓住周慧的头发,拖着她往浴室的方向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颜大辉!畜牲,畜牲……”
“闭嘴!”
砰!浴室的门被狠狠合上,隔着玻璃门,那爆破在空气里绝望的哭喊和求饶依然能很清晰的砸在人的耳膜里。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颜离一人,精致玲珑的五官被深埋在暗处,只有窗外的风戏谑着她的头发,深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凄寒,看上去冷静得可怕。
她像个身在冰窟里的局外人。
颜离挎着笨重的书包,低头含胸,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开灯,关门,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她从书包里拿出高考模拟试卷,趴在桌上,握着笔,灰瞳深缩,开始很认真的刷题。
窗外的雨没有片刻的消停。
偶尔一道闪电在天幕疾驰而过,一闪即逝,刺眼的白光透过玻璃窗闪在她的快要埋进试卷里的脑袋上,浓黑的头发被缀了一圈光,她也不为所动,眼神专注在卷子上。
浴室里淫秽粗暴绝望撕心裂肺的声音一会儿浓烈一会儿沉寂,楼下的街坊邻居已经陆陆续续的聚集一处,打着伞在那儿寒言寒语。
颜离偶尔会皱眉,握笔的手已经渗出了汗。
细长的睫毛仿佛结了霜,让人不敢窥探进眼睛里的秘密,她把自己丢在题海里,不觉窒息,不觉快要淹死了自己。
她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拧紧了眉,死咬着嘴唇,心里仿佛藏了一颗炸弹,冒着滚烫的热气,即将将整个世界夷为平地,同归于尽。
最终,钢笔尖划破了作业本,在本子上留下一道深凹绝然的痕迹,她的背挺得笔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圈越是慢慢地泛红。
在无声中,落了一滴泪,渗进了被涂鸦得不堪入目的本子里。
上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悲恸,一声雷鸣猛然震怒,轰隆一声爆开在黑压压的天际,狂风掀起了她的刘海,暴露出一张煞白阴沉的脸。
“啊!”
伴随着雷鸣的,是浴室里一阵撕心的喊叫,比恐怖片里的女鬼发出的声音还可怕,比被人挫骨扬灰还要绝望。
这声尖叫让颜离垂了头。
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卷子上。
很快,模糊了卷子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