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不平,难为他一直这般稳健,我关切道:「王爷,您真是辛苦了……」
刚说完这话,他脚下就一个踉跄,衣领里漏了什么东西出来,「啪」地拍到了我脸上。
猝然被这物件打了一巴掌的我:「……?」
再定睛一看,是个玉佩。
确切来说,是半块玉佩。
他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小铃儿盯着这个看,是觉得眼熟吗?」
不是,是因为我被打了。
但是既然他这么说,我只好认认真真端详,但大概是我没见过好东西,着实看不出什么特别,只好恭维道:「水光通透,温中且寒,体之无暇,一看就是块好玉……」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我有点委屈,怎么夸还不行呢,难道是我没夸到点上吗?
做人好难,我本来就不善言辞,此刻却要为如何精确拍马屁所苦。
只是,他也不能因为我没见过世面就生气吧,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爹不过是个小小京兆尹,为官清廉;我对金玉之物也不甚热衷,实在眼拙认不出,希望王爷不要介意才好。」
他站定,周遭喧嚣,他却一直沉默,显得身侧这一方天地寂寥无声。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眉眼,神情微妙:「是故人所赠。」
「哦哦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金贵,拴在脖子上、贴在心口间,想必一定是什么重要之人送的吧。
也难怪他脸黑,我认不出人家的重要物什不说,还拿着摆弄来摆弄去,苏钰约莫是嫌弃我、怕我把这个弄坏了罢。
我忙不迭小心翼翼给他塞了回去,还轻轻拍了拍他胸口,以示塞得妥帖,一脸讨好的笑。
他阖眸,再抬起时又如往日一般,笑容淡淡,看不透心思,狐狸似的:「我的夫人,怕不是只小花猫。」
「诶,有吗?」我摸了摸脸,毕竟没怎么洗漱,灰头土脸的。不过我也不怎么在意容貌,看他肯放过刚刚那茬,还蛮开心的:「那夫君回头可别忘了给妾身备几条鱼吃呀。」
「夫人——」
画月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提着灯笼跑上来,灯笼随着步伐晃动,像是随着水面而晃动的光斑,泡在昏暗的阴影里,随着碎光漾开。
我推开苏钰的胸膛下去,也跑着奔向她:「小月儿——」
在那之中我转头望了一眼他,大概是因为他太好看,又或者月亮太温柔,这一眼的时光被拉得格外悠长,情绪纷杂,涌上心头。
路边洁白的芒草亮亮晶晶,路上洒满斑斑月光,他的轮廓被月影勾勒出一圈淡淡光晕,隐去了那张脸平日里夺目的艳丽,此刻显得安静又素淡,削弱了大半攻击性。
琥珀色的眸子被光衬得幽微,蕴着光亮。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平常一以贯之的笑意在此刻没了摸不透心思的疏离,竟显出几丝温柔。
他应着我方才的话,声音轻了又轻:
「好。」
17.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之前以为王爷是个很凶的人,现在才发现,似乎比我想得更糟。
如果他当真如同传言那般凶戾,我大概会绞尽脑汁想法子跑掉,当然,这很麻烦,我也不愿看到;如果他如同我初印象所设想的那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就是了——我兴许也能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度过余生,甚至还能因着他人的善心过得更加快乐些。
而现在,我才发现,苏钰其人,比我想得要温柔的多。
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回去的那一夜我本来以为会看到云无忧,然而并没有,苏钰差使人安排我沐浴。我洗漱更衣回来时发现他在我的住处等我,负手而立,月影衬得腰线清越,身姿挺拔,真是不论皮相骨相,都如玉般优雅。
他听到动静后回头,又是一言不发,难得敛了笑意,表情现出凝望专注的平静来,缓步走到我面前,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我不解风情地打了个寒战:「王爷,外边冷,能不能进去说。」
他不语,一手揽住我的肩,一手挽住我小腿,俯身间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入屋子。
画月这丫头,对着我眨了眨眼睛,关了门就跑出去了。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同他二人,一时静默。我打了个哈欠,觉得夜深困乏,想要睡了,走到床褥边,刚想找借口赶他走,却被他从背后抱住,双手环住我的腰。
他声音很轻,开口道:「小铃儿……你失踪的时候,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情真意切,当真担忧我似的。
我忽然难得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愤怒。
「王爷真是好脾气,对不喜欢的人也这么温柔吗?」
他一怔,我借机推开他的手,连自己都不明白哪来的烦躁:「王爷对无忧姑娘也是这样的吗?」
他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我十分不礼貌地躺在床上,又十分不恭敬地背对着他蜷缩起来,闷闷道:「我累了,王爷也早点休息。」
苏钰没有责难我这样的行为,也难得没有阴阳怪气。
但他也没有立刻走就是了。他坐在床边,静静待在我身侧。
良久,他伸出手,手掌轻轻贴在我后背,说不清是要靠近还是想抚慰。
他正常说话时,我才发现苏钰这人声音其实很好听。他就是用这样好听的、似乎是带了叹息的声音道:「小铃儿,你甚至不肯喊我一声夫君。」
语调像是屋檐下的流浪猫,被雨水打湿了毛发,因着天生的骄傲不肯低头,但却因着某些难言的委屈,而在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听得人心都被揉皱,像是泡在粗粝的盐水中,说不清什么情绪,只觉得难过之感实体化,在心间沙沙地疼。
而我却不愿了。
是我太自私,太自私了。
若是喜欢一个人,又怎能忍受他以后注视着的人不是我。
不知隔了多久,他忽然又道:「小铃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他还没走啊,我都快睡着了。
我困得迷迷糊糊,勉强应着:「嗯,记得。初遇时王爷英武不凡,一脚踢飞了我的灯,真是好身手啊,好身手。」
他没再说话,抚在我背上的手轻轻撤开,像一声轻了又轻的悠长叹息。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