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和干妈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相识了,从开裆裤到校服到制服到婚纱,她们一路携手走来,好成一个疙瘩,连彼此找的老公都同姓“李”,连生孩子都前后脚只差了半个月。
为了让下一代延续这份珍贵的友情,她们在怀孕初期就彼此约定,如果一儿一女,就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如果同男同女,就是歃(shà)血为盟,义结金兰的兄弟姐妹。
半个月内,两个女婴相继降临,两位年轻的妈妈反倒有点遗憾,不能当亲家了。不过还是给女儿们取了颇有渊源的名字——李锦瑟,李华年。
皆出自晚唐诗人李商隐的名篇“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前者是姐姐,后者是妹妹,一首一尾,遥相呼应。
李锦瑟、李华年,两个小姑娘就这样手拉手慢慢长大了,她们都遗传了妈妈们星目桃腮的好模样,从小穿同样的花裙子,玩同样的洋娃娃,背同样的小书包,远远望上去,姐妹花一对,像她们的妈妈。
变故发生在九岁那年,她们在同一所小学读书,是隔壁班,放学一起走,在某个离家很近的路口分道扬镳,然后一左一右,各自回家。
那天锦瑟做值日,要晚些回家,而华年嚷嚷着看动画片,没等她,一放学就往家跑。可是直到晚上六七点钟,父母们下班回来了,连做值日的锦瑟也回了家,却没看见华年的身影。
华年父母着急了,到处找她,学校、公园、商店,甚至连火车站都去了,空手而归。锦瑟的爸妈也跟着着急,不停地问她华年的去向,锦瑟听说华年可能被拐跑了,难过得很,“哇”一声大哭起来,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晚上,由于华年的不幸走失,两个家庭顿时陷入了焦虑的深渊,谁都忘了,那天原本是锦瑟的十岁生日。
二十四小时以后,公安局终于肯立案,可是90年代的中国并没有如今星罗棋布的摄像头——“天网”设备。更何况她们回家走的是一条小巷,平时人迹稀少,就算华年遭遇了歹徒,也很难找到人证。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小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
华年像那个炎夏清早晶莹的晨露一样,一触即破,而后人间蒸发。
那年夏天,街上到处流传着人贩子拐**女儿童的传言,那些拐走的孩子被卖去西北和西南的偏远山区,男孩改名换姓传宗接代,女孩多半做了童养媳。虐待摧残自是不必说,更有甚者把男孩卖去矿区做童工,女孩卖去淫窝当雏妓。
几年前有个走丢的小男孩被警方救回来,被人贩子截了两条小腿,在甘肃天水的大街上要饭呢!
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七八岁,当初的那个市级三好学生,书也没法读,学也上不了,抽烟喝酒全都会,俨然成了一个小混混,还落下一身残疾,那孩子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华年并不是那一带第一个走失的孩子,更是那年夏天众多离群失所的迷途羔羊之中尤为不幸的一员。
这样的案子多如牛毛,寻子成功的案例却廖若辰星,防患于未然的意义远大于亡羊补牢,警方也只是象征性地搜寻,主要目的是安抚家属。
华年的妈妈不敢再想下去,她辞了工作,去西部找孩子。华年的爸爸陪她找了几年,一直无果,嗫嚅着说想再生一个,“孩子他妈,日子终究还得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华年妈妈一个大嘴巴抽过来,血红着双眼怒吼,“过去的就这样过去,未来也依旧不会好!十月怀胎,华年的骨血肉,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是我的骨血变出来的,是我用自己的血肉,把她一点点喂养大。
“生她那天难产,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我们母女是过命的生死之交。这辈子,一天找不到她,这一页,就休想翻篇儿!”
华年的爸爸是个老实人,可是老实人却未必是深情的人,老实人也未必是长情的人,老实人甚至很有可能是绝情的人。
也许老实人的人生太过寡淡和平庸,人们才会自作多情而画蛇添足地赋予他们各种本不存在的美好品质,比如忠贞、忍耐和坚持。
华年走失的第五年,她的爸爸终于不堪重负,无可奈何地抛弃那些沉重的过往,又迫不及待地奔向他光明的未来。他和妻子离婚,和另一个女人结合,组成新的家庭,再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从此开启一个老实人安全稳妥的后半生。
女儿和丈夫相继离去之后,华年的妈妈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她的未来一望无际又深不见底,她像一颗漂流瓶那样在茫茫人海中颠沛流离,她不知道女儿在哪里,没有终点的漂流瓶,流浪就是旅行的意义。
正如漂流需要一方港湾,跋涉需要一处驿站,锦瑟一家成了她倦鸟归巢的精神家园。
华年走丢之后,锦瑟的妈妈让锦瑟跪在华年妈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认她做干妈。
“从此之后,你多了个女儿,锦瑟就是你的另一个孩子,等你老了,让她给你养老送终。”
那一刻,两个情深意重的好姐妹深情相拥,“大珠小珠落玉盘”。接着便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干妈可不只是说着玩的,从此以后,华年妈妈真的把锦瑟当成了自己亲闺女,心心念念,百般呵护。
最初那些年,她常年在外面找孩子,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盘缠也都是沿途打零工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