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邪魅青年高坐庙堂之上,桃花眼尾微翘地瞧着下方诸人,仿佛玩乐一样说着“杀了吧”的样子,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日日夜夜扰得他不得安宁。
断断续续的梦境,跟现实开始重合,梦里出现的事情,在现实也有了迹象。
沈却做了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亲自下了江南,想要找到梦里那人。
沈家玉郎光风霁月,刚正不阿,却头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生了杀意。
他只隐约记得,那薛诺是个孤儿,最早是被人在育孤堂找到,因为容色出众被带回去与瘦马一起训练,后才送往京中四皇子府,算年纪差不多十四、五岁。
可找了这么久,几乎翻遍了江南附近的育孤堂,却始终没找到梦里那人,连沈却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那场梦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
石安见里面没有声音,不由低声劝道,
“那人要是真的重要,不如我留下来替您继续找,您先回京城替老太太贺寿,免得二房的人回头说嘴……”
“不必了。”沈却轻叹了声,“回去收拾行礼,准备回京。”
石安顿时欣喜:“公子不找了?”
“不找了。”
他眸色微黯,既然找不到这人,就只能盯着四皇子。
要是那场梦是真的,那薛诺早晚会出现在京城,也会如梦中一样,在四皇子府掀起风云。
……
江南润泽,雨水颇多。
马车回到暂住的柳园时,外头细雨绵绵已经淋湿了青石地面。
柳园在祁镇最为富贵之地,标准的江南宅子,临水而建。
门前淡雅不失巍峨,青墙高耸,门栏雕画,绵绵细雨落于房顶积少成多,顺着外翘的房檐落下时,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沈却坐在马车上还未下车,就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音,撩着帘子看去,见那边一群人围在一处宅邸之前。
“那边在干什么?”
石安看了眼回道:“那是扈家,跟礼部的扈侍郎有些关系,看样子像是在招工。”
沈却疑惑:“招工怎么不去牙行?”
石安说道:“公子不知,前两个月延陵那边遭了水患,不少灾民都涌到了祁镇这边,这些灾民为了讨口吃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而且比牙行那边的价钱还要便宜。”
“听说扈家过几天要嫁女,因是高嫁,对方又是勋爵人家,为人颇为高调讲究排场,想必扈家这边也是临时想要多招几个下人,到时候好能充充场面。”
沈却闻言不甚感兴趣的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想要先回宅中。
谁想就在这时,那边人群推攘起来,像是为了争夺招工的名额起了争执,一群人先是吵吵嚷嚷,后面到了动手的地步。
“贵人招我吧,我要的不多,一天二十文钱就行!”
“我十八文,管饭就好!”
“十五文,我只要十五文就够了,什么活儿我都能干……”
场面瞬时混乱,人群嘈杂时,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不断向前,争先恐后的朝着扈家管事的跟前凑,最后一个黑瘦身影愣是挤退了其他人冲到了扈家门前。
“我比他们聪明。”
“我比他们能打。”
“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却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撩着帘子下意识地朝着那边望去,就见瘦小身影微仰着下巴露出的侧脸。
他如遭雷击。
第一件事情想的不是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梦中那人,而是梦里那个趾高气昂,锦衣华服的千岁爷,一天只值两个馒头?
黑瘦少年的话惹了众怒,大家都是来招工的,你说大话夸夸自己就得了,踩着他们上位算是什么事?!
有人一把就扯着他衣裳将人拉了回来。
“你这小子牛皮吹破天了,两个馒头能顶什么事儿,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贵人别听他的,您瞧他这瘦的跟猴儿似的,怕是连个水桶都提不动,哪有我精壮。”
少年被拎着衣裳脚尖离地,瘦巴巴的像是风一吹就没了。
周围全是哄笑声。
那少年双眼一沉,脸上霎时就见凶狠之色,转身就抱着那人腰身朝前一撞,将人撞个趔趄时再转身一脚踢在那人腿腕上,瞬间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啊——”
那人疼的叫出声来,双膝落地时咚的一声好像连地面都磕碎了。
薛诺反手压着他嘲讽:“长得壮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废物!”
“你!”
被按着的那壮汉大怒之下就想挣扎,却不知道被捏住了哪里的软筋,顿时疼的嗷嗷直叫。
薛诺抬头时一双眼又黑又亮,
“管事的,与其招这种废物,不如招我,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干什么都行!”
扈家的管事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孩儿,极为心动。
府中这次要招二十个壮丁,夫人给的价钱是一个人一天三十五文钱,做到大小姐出嫁为止,也就是还有大半个月。
因是招的临时工,月钱是一日一结,上头银子已经拨下来了,回头发工钱直接从他这里出,这些人价钱压得越低,他就能落得越多的好处。
两个馒头的工价,无疑能省更多银子。
“那你……”
“慢着。”
那扈家管事张嘴就想答应下来,却不想就在这时,有人从人群外走了出来。
扈家的管事抬眼看去,就瞧见那人颇为眼熟,好像是隔壁柳园住进来的那人身边的随从,他记得他家老爷还专程过去拜访过柳园的主人,言行恭敬的很。
石安上前说道:“我是隔壁柳园的人,这位管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扈家管事迟疑了下,起身跟着石安走到一旁。
石安低声朝着管事说了两句话。
扈家管事惊讶抬头:“你家公子当真这么说?”
石安点点头:“我家公子说了,贵府既是要办喜事,自然是想要热热闹闹平平安安。”
“这些流民不知人品底细,鱼龙混杂之下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贵府毕竟是要与贵人结亲,万一有那野性难驯性子凶狠的,到时在喜宴之上冲撞了宾客,伤的还是贵府的颜面。”
“贵府与柳园是近邻,我家公子与扈侍郎也算相识,你们若缺人手的话,可直接从柳园借调一些。”
扈家的管事脸色一变就想拒绝。
从柳园借调自然是好事,可那些银子他岂不是也赚不着了?
石安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继续道:“当然,柳园也没太多空闲之人,顶多借你们几人用作到时招待来客,至于剩下的那些粗使杂役,你再随便招几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