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这孩子的爹已经遇害,今年又正值荒年,我、我实在没法养他了。”妇人的眼中垂下一滴凄苦的泪来,“村中只剩下妇孺,阿难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呆在这里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出路!道长,求您,求您把他带在身边,哪怕做一个打下手的书童也好啊!”
玄霄淡淡道:“我是捉妖师,跟着我会很危险。而且常年走南闯北,餐风饮露的艰辛也不是一个孩子受得了的。”
阿难忽地向前一步,双膝跪地,朝玄霄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坚定:“道长,我不怕吃苦,求您带上我吧。我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再坐山吃空,在家里拖累母亲了。”
玄霄神色微顿,还没得及说什么,忽然感觉胳膊一紧,被人双手环抱,挤压在绵软的胸口。
“我觉得行,阿难很机灵的,玄霄,咱们就带上他吧?”清珠悄悄朝阿难眨了眨眼。
阿难似懂非懂地接收了她的眼神。他见过清珠化原型,但阿难似乎也知道这个姐姐是好人,因此并不畏惧她。
玄霄眉心微拧,阿难的事瞬间被抛到了脑后,他转向清珠,“蛇妖,你怎么还在?”
清珠有点茫然,有点委屈:“我跟着你们下来的呀。”
“既然这样,那我履行捉妖师的职责也不为过吧。”玄霄冷笑一声,把手放在了剑柄上,清珠有点不可置信,又气又恼地瞪了他一眼,含着一汪明晃晃的泪珠子。
不等玄霄有何动作,她就很自觉地跑了。
笨是笨了点,但不算是无药可救。
在怨女骨灰中捡到的玄玉让玄霄很在意,他打算南下姑苏,找灵岩寺的方丈一叙。
上次飞鹤传音时,听方丈说,寺中正缺扫地的小佛陀,答应阿难母亲也不是什么难事。
带着一童子,年轻的捉妖世家少爷踏上了去江南的路途。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在北方还春寒料峭之时,回暖的春风早已吹遍水乡的巷陌人家,青山拂面燃,春水迎眼碧。
正是踏青时节,阳光带着舒服的温度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艘雕梁画栋的二层雅船正慢悠悠晃漾在水面之上。
掌舵的船家刚一歇眼,抬头就看见一叶小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船上载了两个姑娘,像没骨头似的依靠在舟肚里,互相调笑,似乎并未看见即将相撞的大船。
“姑娘们,看着点船!”船家赶紧出声提醒。
两个姑娘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有人划桨,但那船就自然而然换了个方向,朝着远处漂去了。
船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却忽生疑窦。那两个姑娘那样纤细苗条,为何小舟却吃水那样深?他回想自己看见的场景,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赫然发现,姑娘们的裙底下,两条雪白粗壮的蛇尾探出叶舟,没入水下。
“……”
船家吓得险些三魂飞去七魄,急急入室,惊喘数声,喝了好几盅茶水才见好。
清珠将蛇尾变回双腿,从舟肚里起身,叮嘱身后少女:“阿妹,已近凡间地界,快快收起你的尾巴,莫吓坏了旁人。”
少女的容貌与清珠有三四分相似,但少了分清纯无辜,更为美艳张扬。
清灵嬉笑着用手指卷起发尾:“吓坏了正好,我一口吞掉。”
清珠软绵绵地说:“你不能这样做,你忘记你下山前和我的约定了吗?”
清灵翻了个白眼,跳下船来:“不能乱用法术,不能随便吃人。道理我都懂,你别操心了。”
清珠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清灵从背后抱住,推搡着往前走,“对了,和我说说你那意中人的事吧?”
同里镇,姑苏最为繁华的几座城镇之一,酒肆屋舍临河而建,水网交错密布;前街是热闹的集市,后街就是宁静的水道,不时有船家撑船而过。
临街的二楼茶舍,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外来的商贩旅客从牌坊下方走过来。
“他来了。”清珠倚在栏杆上,拍了拍妹妹的手臂。
半月不见,玄霄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冰冷面容,阿难抱着他的长剑缀在后方。
清珠一手托着下巴,凝望着他的背影,痴痴地说:“他穿白衣也好英俊……”
清灵切了一声:“小屁孩一个,他的岁数还没有我的零头大。”
清珠抿唇轻笑:“不……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玄霄走进一家客栈,甩下沉甸甸的钱袋。掌柜打量他两眼,这是位一看就不缺钱的年轻公子哥。
掌柜反应过来,立马眉开眼笑:“哟,客官,打尖还是还是住店啊?”
“两间上房。”玄霄语气简短,似乎不愿多说。
小二领他到房间,年轻公子进了房间就立刻甩上门,差点没把他鼻子撞扁。小二揉了揉鼻子,问:“客官,要不要给您端点吃食上来啊?不要?那洗澡水呢?”
一声低沉又杀机凛然的“滚!”回应了他。
玄霄用剑鞘反锁上门,盘腿坐在床榻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双手结印,运转玄门心经。
他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芝兰玉树贵公子的从容,眉心紧蹙,雪白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晶莹的汗珠,修长的眼睫不断颤动,冰蓝色的灵气在结印的指间翻飞。
他倏然睁眼,眸中血光一闪,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蛇毒霸道猛烈,化为一团墨绿色的毒气在他丹田处乱窜,他不止一次试过逼出,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蛇毒反噬之下,他浑身发烫,而身下那物什也起了反应,一柱擎天。
想起半月前艳鬼祠中的一场云雨,玄霄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时中了女鬼的媚术,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和蛇妖结合以缓解自身的燥热。
当时蛇妖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玄霄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蛇妖的獠牙中含有剧毒,作用就像烈性春药。
半月以来,他每天都要忍受一次欲火焚身的煎熬,而毒性发作时靠自己根本无法纾解,或许只有交媾一途……
“玄霄?醒醒玄霄。”
意识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推他,声音像极了那条可恶的蛇妖。又是幻象?每次蛇毒发作,他就会受此幻象困扰……
直到逐渐清晰的声音响彻耳畔,玄霄倏然睁眼,看见清珠清丽的面孔出现在他床榻前。女人就坐在他身边,藕粉色的薄纱下玉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甜美的香气笼罩了整个床榻,眸中满含忧色。
不对,这不是幻象!
玄霄双眼微眯,冷笑连连,长臂一展,咬牙召喝:“剑来——!!”
我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了?”
玄霄咬牙道:“给我下完毒,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清珠的表情十分茫然:“下毒?我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看她那副天真无辜的样子,不知情者来了,还真以为冤枉了她。
玄霄捉住她的手,在自己小腹处一按,肌肤相贴,清珠感受到了毒素在充满灵气的丹田之中游走,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
玄霄甩开她的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清珠表情迷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玄霄!你、你别生气,我知道了,是上次在艳鬼祠里,我不小心咬了一下。但是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故意的。”
玄霄不想让她抱着自己,但清珠却牢牢粘在他身上,玄霄低声威胁,“云雨过一次,你就觉得自己不一般了?”
“妖就是妖,在我眼里没什么不同。”
清珠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还是坚定地说,“你别急,这毒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帮你解毒的。”
玄霄耐下性子听她说,却听清珠道:“你亲我一口。”
玄霄:“……”
他冷笑一声。
“真的,你亲我一口就知道了。”清珠见他转身,也跟着转到他身前,伸出双臂拦住他。
蛇毒攻心,玄霄闷哼一声,捂住心口。
他拭去嘴角鲜血,冰冷的浅色眼珠瞥向她,“蛇妖,趁我还没取你性命,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否则……”
“否则”个什么没说出来,也没机会说出来了。这胆大包天的蛇妖,竟然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亲在他唇上。
玄霄的眼眸因惊愕而睁大,清珠趁机撬开他的唇齿,把舌头探了进去。小舌香软,笨拙又青涩地勾着他的舌头。
“放,唔!”
玄霄握住她的腰,想把这条蛇从自己身上扯开。但刚扯开一条缝隙,清珠又贴了上来,这次更加过分,双腿直接缠住他的腰,牢牢锁住他。两条柔韧的白腿,犹如捕食猎物的蟒蛇,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死死地把他缠稳。
他堂堂捉妖世家的嫡少爷,居然被一条蛇妖给强吻了,说出去谁敢信?
玄霄想把她的舌头推出口腔,但那触感,冰冰凉凉,舌尖分岔……这女人竟然把舌头变回了蛇信子。
玄霄脸色铁青,握住龙泉剑柄毫不犹豫地往外一拔——
清珠立马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就地一滚,躲开攻击,又一跃跳到了房梁之上。
“别生气了,我是为了给你解毒。”清珠咳嗽两声,挥手拍开眼前灰尘,“你感受一下,现在蛇毒是不是缓解了许多。”
玄霄动作微顿,内视自身,果然,他丹田那股躁郁的火竟然不知不觉地停歇下来。
清珠倒悬在房梁上,认真地说道:“这种毒的唯一解药,是我的体液。如果你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为你解毒了。”
玄霄神色僵硬,眼神在杀机和妥协两方挣扎许久,才终于收剑回鞘,用力用袖子揩了揩嘴。
见他杀意收敛,清珠这才敢从房梁之上下来,期期艾艾地凑近他:“玄霄,别担心,在你蛇毒解开之前,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柔软的身体,带着好闻的馨香,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中毒的是玄霄,但清珠才更像那个离开自己就要死掉的人。
玄霄忽然捉了她的手,来到桌边,在她柔软的指腹处一划。鲜红的血珠浸出来,啪嗒、啪嗒,滴进了茶杯中。
应该是挺疼的,但蛇妖却乖顺地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玄霄看了一眼鲜红的茶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血液,也是体液之一……
一盏血茶下肚,体内仅剩的那点躁火也平息了下去,蛇妖果然没有骗他,世间能解蛇毒的,只有她的体液。
但体液交换,并不一定是非要通过接吻来实现。
玄霄从袖笼里翻出一张符箓,弹指点燃,轻念咒语。燃烧的符箓在半空中金光大盛,化为一条手绳,缠在了清珠手上。
清珠抬起手来,好奇地甩了甩,红绳之上银铃摇动,声音悦耳,隐隐有一层金色的字符浮于其上。
“这是追音符。”玄霄冷然道,“铃铛里面没有撞珠,它发出的声音无论在哪里我都能追踪到。除非你愿意自损修为,断去一手,否则你将永远处于我的监视之下。”
“直到蛇毒解开之前,不要想着逃跑。”
“……”
清珠将手绳轻轻贴在心口。
玄霄则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洗漱口中淡淡的血腥味。
在毒素解开之前,他不会放蛇妖离开。而利用这段时间,他也可以趁机搞清楚这条蛇妖缠着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她背后的势力。
一只妖怎么可能有胆量待在捉妖师身边?她背后一定有某个和玄门不对付的仇家在暗中指示。
至于毒素解开之后……玄霄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抹带着寒意的杀机。他目光微转,想看看清珠是什么反应,肯定愤怒又委屈……
清珠拨了拨手绳上的铃铛,深以为稀奇,“哇,它真的没有撞珠还能响诶,好神奇。”
她呵呵傻乐两声,坐到玄霄腿上,亲亲热热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谢谢你玄霄,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玄霄表情复杂。
无论藏在背后的仇家是谁,但他苦心积虑派来的卧底是个傻子,玄霄都开始同情起他们来。
清珠玩了铃铛一会儿,开始喊饿。到底还要养着她解毒,玄霄也不能真让她饿死,他站起身,“人类的食物你能吃吗?”
清珠眼前一亮:“我喜欢吃荷叶鸡,炸藕盒,酱肘子,还有甜甜的桂花汤圆……”
玄霄带她到楼下,这条蛇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玄霄之前才划破她手指,但给她点了一碗甜汤圆之后,她就半点也不记得挨打的事了。
五百岁的年纪了,天真得像个刚出阁的少女。
掌柜笑眯眯地说:“二位真是恩爱有加。”
玄霄:“……嗯,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