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她兴冲冲去白城找爸爸,结果爸爸指着个陌生的婴儿,告诉她:“阿诺,这是你弟弟。”
她是独生,妈妈只生了她一个。
一刹那,什么都变了。
那一年,许诺只有十岁。
她爸爸许淮安在离老家小春城好几个省份的白城做生意,做得不错,就是太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许诺这次是搭林叔的顺风车过去的,她要去陪爸爸过年。小丫头没出过什么远门,天天盼着,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车一开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冲妈妈喊再见。
兰清秋哭笑不得,追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车。
许家夫妇这样分开的状态好几年了。夫妻俩以前都是公务员,后来许淮安辞了公职去白城创业。一开始生意时好时坏,兰清秋的工资要补贴家用。现在好了,许淮安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提过一家人去白城,兰清秋考虑过,就是舍不得工作,她是穷过来的,怕丈夫生意失败了,起码有个退路。
许诺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觉得一家人老是分开不好。以前爸爸还经常回家,这两年生意做大了,连过年都不回来。她趴在玻璃前,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想见爸爸了,要叫他回家,妈妈可想他了。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上了高速,许诺不自觉地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白城,车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满目的世界。许诺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爸爸在这里呢,她一年没见到他,很想他又怕他变了,这感觉很微妙,正想着,就看到许淮安站在路旁。
“爸爸!”许诺探出头,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阿诺!”许淮安也很高兴。
许淮安今年三十七,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穿着简洁的西裤夹克,一点儿都不显老。他相貌一般,只算周正,但他早过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纪,事业有成,成熟大气,举手投足就散发着岁月沉淀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过扑过来的女儿:“阿诺长高了!”
跟老友道了谢,许淮安笑眯眯地牵着许诺回去。
父女俩虽不常见面,感情却是不错。许诺存了大半年的思念,这会儿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大部分是控诉他不回家。许淮安听着,答应会好好陪她,又说:“坐车累了吧,今天先不带你玩,爸爸做饭给你吃。”
许淮安厨艺不错,早年他没到白城发展,也是疼老婆的模范老公。
情人节送花纪念日送礼物,家务抢着干,他和兰清秋是出了名的恩爱。
许诺好奇地在房里晃悠,房子很大,装修得也温馨,但她总感觉好像不止爸爸一个人住,刚才她换拖鞋看到有双女士拖鞋。不过她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厨房的香味吸引了。
许淮安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许诺觉得好久没见到爸爸这样,她想起独自过年的妈妈,有些伤感:“可惜妈妈不在,爸爸,我们劝妈妈辞了工作,来找你吧。”
“再说吧。”许淮安心不在焉地应着。
做好饭菜,许淮安刚给许诺夹了块糖醋排骨,门铃响了,没等人去开,就传来转钥匙的声音。许淮安脸色一变,冲了过去,但门外的人已进来,是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人,推着辆婴儿车。
许淮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避一避?”他说着就把她往外推,女人冷冷道:“我怎么不能来,这是我家。”
“乱说什么!”许淮安低吼着,不安地回头看许诺,又去推她。
女人站着不动:“许淮安,你可以不让我进来,但也不让你儿子进门吗?”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够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淮安不动了,女子推着婴儿车进来。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脱了大衣挂好,里面穿着身镶珍珠的羊毛连衣裙,身材窈窕,妆容精致,抱起婴儿车里的孩子,看到许诺,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你就是阿诺吧?”口气平淡自如,仿若她就是女主人。
许诺已经傻掉了,拿着筷子呆在原地,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从女人进门那刹那,许诺就傻了,害怕担忧,全是可怕的想法。她求救地望向爸爸,只要爸爸一句话,她还是相信他的。可许淮安令她失望了,他指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说:“阿诺,这是你弟弟。”
轰的一声,五雷轰顶,许诺觉得心脏被人捏住,被慢慢碾碎,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想哭。
第一次让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原来有的痛真的会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爸爸,无所不能的爸爸令她失望了,这一刻,许诺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她面前:“先吃饭吧。”
其实小春城早有爸爸在白城有人的流言,但许诺从不相信。
爸爸是多伟岸正直的人,他很爱她,也很爱妈妈。以前她和妈妈来白城找他,他会把她托给朋友,带妈妈四处玩,说不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相亲相爱,和那些随便凑在一起将就一辈子的人不一样,可现在爸爸指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说这是她弟弟。
直到多年后,许诺仍记得那顿饭,婴儿被抱到卧室,对面的人像寻常夫妻坐着吃饭,女人自然而然地为爸爸夹菜,没有一丝尴尬。倒是许诺,像闯进了别人的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儿,觉得自己才是外人,那三人才是一家人。
许诺该大吵大闹,可说白了,她就是个被宠大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她被吓傻了,拿着筷子,视线模糊,只觉得好冷。这种冷从女人自信的笑容,对面默契的男女,陌生的房间散发出来,冷意像看不见的海水漫过来,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身体,冷得她控制不住地哆嗦,全身都在颤抖。
许淮安过来安抚她:“阿诺,阿诺。”
许诺抬头,满脸的泪水,她哽咽着:“我想回家。”
她连叫他爸爸都不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