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外那一缕冬日暖暖的阳光照进屋内的时候,子七皱眉哼着翻了个身,原本裹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地上,露出他那副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模样。
“哇哦……”床榻边的龙套瞪大眼,惊呼了声,很快就涌起了护主意识,用身体挡住了身后那群丫鬟觊觎的目光,转身一本正经地轻咳,“咳……都下去吧,我和何小姐伺候少爷试衣裳就好。”
在这样的画面前,向来镇定的何静都很难维持住常态,幸好反应够快,及时转过身什么都没看到。
待丫鬟们全都退下后,龙套将挂在手臂上那件赤红色的衣裳丢向一旁,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一角,正打算帮少爷把被子盖好遮住某些部位的时候,忽然就对上他那双黑黝黝的瞳孔,睁得很大很大,格外有神地瞪着他。
“呃……”好可怕的眼神,龙套迅速丢下被子,双手举高,往后退了步,赶紧申辩:“我什么都没做!”
“……”子七嘴角儿一挑,眸儿一垂,懒懒地扫了眼自己的样子,还真是堪称放浪形骸。他记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难道他有酒后裸下体睡觉的习惯?再扬眸看了看龙套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他猛地坐起身,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一些断断续续地记忆开始涌了上来:“唐九金呢?”
唐九金?!龙套一震,少爷不会是相思成疾了吧,都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一大早起床就想妹妹啊,好邪恶呀,“少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姐要么就是被老爷拉去书房学叠山造园了,要么就是还在睡,你说到底哪种可能性会比较大呢?你猜你猜你猜呀……”
“找你娘猜去!”子七没好气地瞪了他眼,“小姐昨晚睡哪的?”
“没有!没有睡我房里,我用我的人格发誓!”少爷今天不对劲呀,平常很少一早起来就凶他的呀,难道是怀疑他和小姐……
这一刻,子七总算开始相信他家龙套是有人格的,他忍不住嗤笑了声,又追问道:“我的意思是……是小姐昨晚有没有来过?”
“我说段子七,你好歹顾忌我的感受吧。一大早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当着我的面这样想其他女人,我是死人呐?”何静用余光扫了段子七一眼,见他已经盖上被子,她才转过头,半开玩笑地调侃着他。
“你来做什么?”子七迟疑了片刻,很难适应一早醒来见到何静。确切的说,他只是不习惯,总觉得他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这样不修边幅相见的地步。
“来送成亲那天用的衣裳啊,上回你不是说袖口的绣样不喜欢嘛,我改好了,想再让你试一下。”何静盘着手,扫了眼被龙套搁在床尾的衣裳。
“哦,等下再试。”子七想都没想便下意识地回了句,转眸又看向了龙套:“九金昨晚到底有没有来过我这?”
“没有吧。”龙套想了会,昨晚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过早上醒来的时候连小姐的影儿都没见过,怎么说小姐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偷溜进来脱了少爷的裤子,然后又偷偷溜走吧?
“没有?!”子七铁青着连怪叫,看龙套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春梦?还是又梦游?为什么他觉得记忆那么清晰,为什么他会觉得身体的某个私密处还有点微疼,真的发生过什么吗?九金没有来过,那他做那种事的对象……难道是龙套?!
“少、少爷,你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什么眼神啊,暧昧到让龙套连说话都颤抖了。
“你看什么看啊,自己没有啊!快点拿衣裳来给我换啊。”子七很有觉悟地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恶狠狠地冲着他喊道。
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龙套有些不明就里,愣愣地点了几下头后,拿起一旁的喜袍抖了开来,见何姑娘很自觉地回避到帘幔后,便张罗着帮他家少爷换起了衣裳。
“这红怎么那么刺眼?”子七靠在床上,不悦地飘了眼,低嗔。
“刺眼?”龙套把头探上前,看了会,“不会啊,人家成亲的时候都是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啊,俗称喜红色嘛……”
“好了好了,替我换吧。”他撑起身,打断了龙套的话,心思还在纠结昨晚那场分不清究竟是春梦还是梦游的事儿,想着便转身叮嘱了句:“我自己穿吧,你去找个丫鬟把九金给找来,不管她在哪,立刻给我找来。”
“哦。”龙套闷闷地应了声,边往门边走去,边回头打量着少爷,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子七冷着脸,很利落地把衣裳给扣好了,整体来说还算舒适,何静给他做惯了衣裳,尺寸是不可能有多大问题的。可他总是下意识地想挑些瑕疵出来,在面前偌大的镜子前照了些会后,他转身问道:“何静,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领子很刺眼?”
“那领子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是吗?”他的品味那么古怪吗?又看了些会,他眼前再次一亮,“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扣子很刺眼,为什么要用那么死板的扣子?”
“……这扣子也是你挑的。”
“那你再看看腰间的处理,是不是很刺眼?”
“子七,别再挑剔了,再过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现在返工来不及了。”
“可是这衣裳真的很刺眼啊……”
“说真的,我觉得对你来说刺眼的不是这衣裳,是后天的跟你拜堂的人。也许把我换成九金,你就会觉得一切都顺眼了。”想了很久,何静还是冷着眉眼,把话给挑开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子七整个人震住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大喜在即,嘴角却看不出一丝打心底的笑意,他是真的感觉不到丝毫开心。后天,过了后天他就真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哥哥了……“何静,你为什么想嫁给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这问题显然出乎了何静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们一直都是有共识的,“就跟你想娶我的原因一样啊,反正没有,还不如找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将就呢。”
“那万一有天遇见自己人了呢?”
何静轻笑着耸肩,不置可否,“也许会遇见吧。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啊,彼此喜欢未必就适合在一起。成亲耶,那是一大家子的事,又不是两个小孩子办家家酒,爱来爱去就能幸福到老的……”
她似乎说的挺有理,可是子七总觉得哪不对,做人那么理性,会不会太没乐趣了呀。
他想到的正入神的时候,外头突然飘来落凤的大叫声:“喂!小姐!我在跟你讲话耶,你做什么忽然沉默喏?”
“啊?”跟着响起的是九金心焉地声音,“哦,所以说这样是正常的喏?”
“我只是这么听说啦,你要不去找个大夫问问?”
“找大夫啊,可是我认识的能充当大夫的人只有七哥哥和师公耶,这种事怎么问哇?”
“不会付点看诊费,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大夫问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在长安城里挺有名气的,说不准今天一问,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让我被人笑话死啊……”说话间,九金已经推开了子七的房门,笑逐颜开地问道:“七哥哥,听说你找我哇?”
“嗯,昨晚……”话才起头,身旁那两人就动作一致地凑上前,逼得他硬生生地又把话给憋了回去,转而看向九金手中的那锅东西,“这是什么?”
“腊八粥啊,明天腊八节了呀,厨房煮了好大好大一缸,要命哟,可以喂猪了。我给你端了一锅哦,多吃点,补充体力。”
“我有那么没用吗?做什么要补充体力?我、我……我还有很多体力没消耗啊。”瞪着面前那锅粥,子七显得很激动。
“……我只是端粥给你喝啊,没有说你没用哇?”不过就是一锅粥啊,他做什么那么不端庄喏。
“别理他,他今天一早起来就不太对劲。”何静不屑地飘了眼身旁手舞足蹈却又词不达意的段子七,亲切地拉过九金,笑着问道:“不过你来得正好,来替我看看你七哥哥身上这件喜袍漂亮不?”
“漂亮……”她不得不承认七哥哥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并不代表她都会爱看。
“听见没?嘁……”何静得意地嗤哼,挑衅地斜睨着段子七。见他咬着牙狠狠瞪着九金的模样,便愈发觉得整个天下恐怕治得了他的只有九金了。
“唐九金,你瞎了是不是?我不穿更好”
“不会喏,你不穿的时候比较性感,好不好看没来得及看清楚……”
“你说什么?”子七倏地半眯起眸子,逼视着她,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春梦,也不是梦游,对象更不是龙套,他昨晚的记忆是真实的?他们之间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
有股不太寻常的气息流窜在屋内,何静敏感地皱紧眉心,目光来回在子七和九金之间。不是她多心,绝对不是,这两人的确很不对劲,那分明是种介于暧昧和明朗之间的感觉。她明明是来给自己未来夫君送喜袍的,可是这一刻却活生生地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九金抿着嘴默不作声,子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样的僵持持续了须臾。结果,却是被两道互相恭维的声音打断的。
“是我们家小静配不上子七啦。”
“不不不,是我们子七配不上小静。”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能拥有这种老奸巨猾口吻的,一听便知是段老爷和何老爷,末了,两人还像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大笑了起来,并且顺脚踹开了房门。
紧随着,段老爷的目光定在了九金身上,立刻收敛起了笑意,怒吼着:“九金!你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是让你站在书房门口把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技巧背一百遍的吗?!还不快给我死回去!”
“哦……”尽管有点不情不愿,但是相比之下,此刻九金更愿意去背那些很肤浅很无聊的东西。总比在这面对一身喜袍还想跟她讨论昨晚的七哥哥好,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回答他那些问题。
昨晚……关于昨晚还能有什么事?否认吧,她会觉得心有不甘;承认吧,她会唾弃自己的自私。再想起刚才在房门外无意中听见何姑娘讲的那些话,虽然她好喜欢七哥哥,可是,他们似乎就是那种不适合在一起的人。他们的世界存在着太大的差异,也许爱可以解决暂时的困境,然而一辈子啊,激情总会消耗殆尽的。这些烦恼是好现实的喏,不是她的端庄就可以解决的。
“等等!”看着她略显落寞的背影,子七冲上前想拦住她,却被段老爷给揪了回来,他苦着脸,软下语气,无奈地开口:“爹,我有话跟九金说。”
“明天再说,你何伯伯都来了,你还闹什么!”尽管猜不到他具体想说什么,但是儿子是他的,只需一个眼神,段老爷也能看明白大概。事情都已经演变到今天这个境地了,他必须把儿女间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掐死在萌芽期。
“唐九金,你给我站住!”这次子七没有再理会他爹。
可惜九金却变得格外听话,“我要去书房背东西了喏,爹说过背不出不给吃饭。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了,我等你,我给你时间。”
九金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那晚他说想要时间,三年又大半年她已经给不起了,可是……几天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的是,她难得端庄含蓄一下,在段子七看来却成了一种逃避。
他不知道九金在逃避什么,是因为他的婚事,还是因为她的婚事?
第一天,她借口要背东西,不背就没有东西吃,他忍着。
第二天,是腊八,又恰逢佛祖成道日,她一早就被娘拉去上香。他不明白一个修道的人,做什么还要去给佛祖上香,但是不,他忍着,一直等到睡着都没见九金回来。
第三天,是他的成亲日,他听说她一早直奔咸宜观,找她师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