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不清是第几次病发住院,同屋的有个老太太给她批了命,说她是典型的短命相,尤其是鼻子上那颗小痣,是凶痣。
现在姜小莱那根小小软软的手指头就点在她鼻头,你这颗痣很好看,一直都没怎么变。
小莱突然地逼近使她紧张往后一缩,忽略了话中隐藏的更重要的讯息,连连摇头,不好,是凶痣。
凶痣?我还胸罩呢,听谁说的,迷信。
方简笑得弯腰,脊椎骨一节节从衣服里透出来,小莱手按在她后背,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方简不敢抬头,怕那对很深的眼窝吓到她,估计着帽檐能遮挡的位置,只露出她比较满意的鼻子和嘴巴,今晚请你吃饭,好不好,吃你平常吃的,好吗?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小莱顿了顿又说:你不用那么小心,我又不是你的长辈、老师,我们正常说话就好了。
方简只是摇头,她还没这意识。常常被否定的孩子大多都像她这样胆小。
她太紧张了,手按在她背上,她就一直绷着,动也不动,像小猫给捏住了后脖子。
小莱说:你跟昨天不一样了,昨天那么胆大,今天那么胆小。
方简手背抵唇笑一下,怕你不喜欢我你跟昨天也不一样了,你昨天有点凶的嗯,应该是今天。今天她们见了两次。
小莱垂着眼皮不说话,搭在她背上的手却也没放,直到大厅里领班吹哨子喊集合,方简才小心抬头看她,不得已露出那对害羞的眼睛,不再掩藏心中的渴望。
那我们,今晚
小莱说:等我下班。
方简还想坐昨天的位置,今天这个大卡归小莱管。
小莱按最低消费给她上,一个268的大果盘,半打喜力,一碟豆腐干。
廊道把酒搬过来摆上桌,小莱只给她开了三瓶,就喝这么多,别的存着。
场中光线昏暗,音乐舒缓,也因为小莱答应下班继续约会,方简心情很好的,你就开始管我了。
小莱给她倒了半杯啤酒,手腕转一下,瓶口的酒液一滴都不会洒出来,这是她在西餐厅兼职时养成的习惯。
还要吃饭呢,喝多涨肚子。
方简说:那没事做,好无聊。
我就在这边,你一抬头就能看到。小莱四处看看,忽然地靠近,叉了块西瓜喂她,就算离开也会很快回来。
小莱管靠近舞台的四张散台,一个大卡。
看她做事真是一种享受,台面上有任何垃圾她都会及时清理掉,她卖酒的技巧不是把啤酒撒得到处都是,而是及时清空掉酒瓶,让台面有一种不符合夜场气氛的规整洁净。
配合佳丽,酒卖得非常快,姑娘们都喜欢坐她的桌,如果发现谁酒量不佳,她会在她们杯子里放两颗圣女果或是冰块,摇骰输掉就可以少喝一点。
很多新来的女孩子初时不懂,对她的举动感到奇怪,人在这种环境成长非常迅速,也就三五天时间,醒过神来,回想起她的小小善举,或许会生出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的感慨。
方简发现小莱很受欢迎,路过的谁都跟她打招呼,亲热唤她,随便聊点有的没的。她没事做靠在柱子边休息时,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是个女孩子,很漂亮,蓬松波浪卷,白色长裙,裙摆很大,十二厘米高跟鞋也如履平地。她头枕着小莱肩膀,弯腰撅在那,闭着眼睛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喝完就走了。
如果走之前没在她脸上亲一口的话。
小莱慌张投去眼神,没来得及解释,迎宾小姐飘进来将几位客人交给她,她又忙着点单开台,只能飞快转头抱歉地笑一下。
其实没必要生气,方简安慰自己,她们之间还没有熟到为这种事吃醋。
不吃醋,不在乎,不建立关系,那么假如她某天突然死掉,仅作为睡过一段时间的炮友存在,小莱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尽管如此,方简还是无法避免感到失落,陷入巨大的无望悲观。
这时一只香烟准确无误掉进她怀里。
方简侧首看去,是隔壁卡座的,三名中年男子,两个大肚子,一个没头发。
没头发那个双手合十,嘻嘻哈哈跟她说对不起,问她是一个人还是跟朋友来的。
方简不想搭话,但她敏感的神经已经预感到接下来有事要发生,剩下小半瓶啤酒倒进杯子里,耐心等待泡沫滴尽,避免反握瓶身时啤酒沫飞出来,怪不卫生的。
很多时候方简都是这么想的,自杀不成的话,换别人来杀吧。
也许半个小时后,警察的电话就会打到家里去,通知他们,方简终于在夜场因为和人互相用酒瓶子敲脑袋玩死掉了。
脑子里已经蹦出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玩!明明知道自己有病!家里有那么好的榜样,偏偏就是不学好!!
如果那时她还剩一口气,一定会抬起被血糊满的、烂番茄一样的脑袋,告诉他:爸爸,我就是来找死的呀。
说完吧唧就歪头死掉。
多好。
隔壁三人说明诉求: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干脆跟我们换个位置,让我们坐你那个大卡。
方简的位置确实很好,离舞台最近视野最好,也是很幸运连着两天都没有预定。相比之下隔壁就差多了,被大厅的承重柱挡住大半视野,保底也低二百。
可是凭什么?方简问他。
你是一个人嘛!光头笑眯眯的,你愿意换,我请你喝半打百威!
她冷着脸说我不喝百威,光头身后两个胖子哈哈笑,那你喝雪花?随即从腋下皮夹里掏出二百块钱扔到沙发上,你想喝什么,自己去买呗。
方简都给他气笑了,想干点什么活动活动筋骨时,眼角余光瞥见小莱和廊道一起走来,在三四米开外的散台,小莱把果盘放桌上,用眼神跟她对话,问她怎么回事。
一串的念头闪过,也不过两三秒怔愣,方简掌根搓了搓眼睛,力道很重,按得眼球一阵疼,她松开手探身过去把那二百块钱叠吧叠吧揣裤兜里,冲隔壁一竖大拇指,要来就只能拼桌,我还剩三瓶喜力,你们正好一人一瓶。
三人一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也可以,人多还热闹,大家交个朋友,直接绕柱子来了。
那光头见面第一句,小姑娘还是可以,很会做人,这样还热闹,哈哈,出来玩嘛,就是要高兴!开开心心的嘛!
方简捡起包给他们腾地方,开心,开心死了。
沙发背后半人高的大音响震起来,方简坐到最边上,全身都被这股巨大的音浪震得发麻。
她又一次悬崖勒马,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怎么回事呀。
音乐声震耳欲聋,小莱一边飞速地开单,一边在她耳边大声吼:你们认识吗?
方简对着她吼,现在认识了!
吼完小莱就被拽走了,光头让她找几个佳丽过来,小莱点头表示知道,随后搓搓手指,把单子亮给他看,这里的规矩是先给钱后上酒。
事后方简万般庆幸,少惹了个麻烦不说,还给小莱拉了生意,这三人前前后后点了五六打百威。
小莱终于有空跟她闲聊时,方简跟拼桌的三位中年大叔已经拜了把子,现场三位佳丽帮他们做了见证,方简正在听光头大哥吹嘘自己年轻时一系列光辉事迹。
白射灯劈在头顶时,三兄弟转战包房,跟方简在大厅依依不舍道别,托付她年轻人要好好生活、学习、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