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风很大。
长风浩荡,卷起我与他的衣袂,猎猎翻飞。
我凝视着太子的眼睛。
到这时候,我才发觉容钰生着一双桃花眼,只是天生多情的眸子,放在他身上,墨眸深处尽是无情。
从前他看我时有情,看别人时无情,如今他看别人有情,看我时无情,温和的神色之下,尽是冷漠疏离。我与曲樱之外的芸芸众生并无不同。
我捂着绞痛的心口,垂眸盯着地面,再度抬起头时,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过脸颊,安安静静地滑落,留下几丝痒意。
我苦笑,「殿下,我从来教养严格,幼时在众人面前哭过一次,被罚抄了好几天书,还挨了手板。那时你心疼我,还给我讲了好多笑话,逗我开心。
「越长大,我越会掩饰情绪,只有在你面前,嬉笑怒骂,喜怒哀乐,都不用掩藏。」
太子临风而立,眼里不曾有半分心疼,只是有些不自在地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我眼泪越滚越多,宛如断了线的珠帘,散了开来,泪湿衣襟,声音也不自觉带了哽咽,「殿下,你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想起来过往,会后悔吗?」
他,「钰,从未后悔过。」
我掩着面,哭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倒是极有耐心。他向来是这样,行事不疾不徐,漫不经心,骨子里是冷漠无情。
哭了一场,我慢慢收住泪,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把剪子,正是当日想要剪嫁衣,被嬷嬷挡住的那一把。
我敛了神情,「抱歉,让殿下久等了。臣女日后,会尽力控制住情绪的。」
我与容钰相识太久,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做不到说放下就放下。不过,每心痛一次,我就能放下一点,痛得越深,才越清醒。
早晚有一天,我可以释然面对他。
我让人打开箱子,拿起一块平安符,「这是臣女在殿下外出治水前,爬了几千阶石梯,去庙里为殿下求来的平安符。」
太子看着我。
我随手把平安符往山崖下一抛,「没用了,丢了吧,谁捡到,就算是谁的平安喜乐。」
太子眸间掠过惊诧。
继续拿起一块金丝手帕,我,「这是殿下秋猎时,拔得头筹,非要臣女为您擦汗,还把臣女的帕子昧下了。」
我剪掉了手帕上绣的一簇标志身份的姜花,松了手,任山风吹过,把轻薄的丝帕吹向天空,打了个旋儿,又往下飘落,坠到了涛涛江水里。
「好歹是金丝绣的,顺流而下,给山外的村民捡到,还可以卖几个银钱,买些肉改善伙食。」
我从箱子里翻出来一沓纸,看清上面的字,笑了,「我幼时学字,学的第一个字,便是钰字,是殿下你亲手教我的。这么多年了,这些废纸你还留着呢。」
我把一沓纸撕成碎片,随手一撒,雪白的纸屑纷纷扬扬,随风而去。
……
一箱没用的,被宝珠挑出来的,典当不了又送不出去的旧物,我一样一样,全都扔下了山崖。
最后,我拈起一缕头发,觉得有些多了,心疼自己的头发,又放下了一些,拿着剪刀剪了下来。
许是我今天出人意料的举动太多,又许是一件又一件旧物带出来的往事,让他有了几分动容,太子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与他对视,「殿下,是您说的,从不后悔。日后,你若是后悔了,也别来找我。」
「孤不会。」他答。
我浅笑,笑着笑着又没了心情,面无表情地放开手,那一缕青丝,飘来飘去,落进了江水里
我将手中剪子也随手一扔,远远看到剪刀砸进水中,水花翻滚下,一点浪都没激起来。
我站在高崖之上,遥望山外青山,如几抹尘烟。
长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