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满身疲惫,沉沉入梦。
一开始是井子宴温柔地哄我,渐渐地,另一种声音占领了主场。
「你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包括井子宴。」
我急着追寻声音的主人,在黑暗中四处奔走,脚下突然踩空。
伴随着短暂的坠落感,扑通,我摔了个瓷实。
「哎哟……」
噩梦散去,我挣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自己被褥缠身,像只可笑的大青虫,在地上蠕动。
井子宴睡眼惺忪,看清眼前场景,不禁支着头嘲笑我。
「睡着了也不老实。」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没爬起来,于是故作凶狠,「你笑什么!」
「好,不笑了。」
井子宴揉了揉凌乱的发,弯腰,轻轻一捞,就把我重新揣回自己怀里。
他亲了亲我毛茸茸的角,「好了不少。」
魔角断口已经不见了,伤口处长出了稚嫩的新角。
被热气吹得痒痒的。
「叮铃铃……」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井子宴将两枚小小的铃铛拴在我的幼角上,轻轻一拨,就如琴音流泻。
真是奇物。
我甩了甩头,被他稳住脑袋,「别学小牛犊子发疯。」
「以后角再断,我可不饶你。」
我摸了摸,心想这东西怕是与井子宴相连,断了他便能感知到。
靠着井子宴,我心里暖烘烘的。
以前我以为自己喜欢天帝。
因为他往人群中一站,光芒万丈。
现在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仅仅触及到一根手指,便觉得心跳加速,忍不住跟他亲近。
井子宴见我漫无目的地把玩着他的头发,问:「还想去哪玩?」
我想了想,「茶馆!」
人间的茶馆有说书人,天下奇闻异事,皆由他们口耳相传。
井子宴按着我在镜子前一番鼓捣。
少顷,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镜子前。
那两只魔角由于太过稚嫩,隐藏在蓬松柔软的黑发中,仅剩两个银铛坠在两侧,红丝绦灵动俏皮。
井子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掐住我的腮,很快,白皙的皮肤上就出现被捏红的手印儿。
「你干吗啊!」
「欺负你。」
罪魁祸首透过镜子,挑衅似的扬眉。
他穿着浅兰色常服,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墨发被高高束起,像极了人间雍容华贵的富家公子。
「看我干什么?再看吃了你!」
他语带调笑,惹了我个大红脸。
随后便带着我出了门。
时值正午,日头高悬,过往行人多半撑起了伞。
可我功力尚浅,即便躲在井子宴伞下,也被晒得晕晕乎乎。
哪像他们龙族,体力甚好。
「阿井……到了吗?」
「怎么?累了?」
井子宴停步,看我脸色太差,意识到昨晚他干了什么,于是认命地蹲下去,朝我招手,「上来。」
「这……不好吧,你是魔君——」
井子宴不耐烦地捞住我腿弯,勾得我一个踉跄,扑倒在他宽阔的后背。
「什么贵体不贵体的,你看也看了,尝也尝了,有此忌讳,昨夜怎么不」
井子宴嗓门太大,一旁的妇人们都听懂了,忍俊不禁。
我轻轻锤了他一拳,「嘘……她们都笑我呢。」
井子宴快意地笑出声,往上掂了掂,背着我走近茶馆。
快要进门时,突然有个蒙面女子急匆匆出门,撞在我小臂上。
小臂瞬间就麻了。
我龇牙咧嘴,揉着被撞红的胳膊,发现井子宴也停下了,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井子宴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没什么,她身量跟你差不多,力气倒是挺大。」
是挺大,都撞我麻筋儿了,也不知道她疼不疼……
茶楼里摩肩接踵,到我们时恰好还剩一间上房。
井子宴想都没想就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板。
我看呆了,「你不是说你没钱吗?」
「骗你也信。」
他心情极为不错,背着手上楼,剩我在后面跟着,嘟嘟囔囔地找茬:
「你就是对我心怀不轨……非跟我睡一间屋子……」
下一刻井子宴简单粗暴地提着我后领,拽进雅间,
「是,我心怀不轨,算准了你小气,就开一间。」
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他看我憋得脸都红了,笑骂道:「德行,过来,听书了。」
从屏风往下看,就能看见说书先生。
今日人家讲的是天下奇珍异宝。
等真正安静下来,先生粗嘎的嗓音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
「……鹿角,大补之物,食之能延年益寿。此外,鹿肉乃人间一大美味。」
我摸了摸角,露出痛苦面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井子宴却一手捏着茶盏,饶有兴味道:「说得不全,鹿舌,鹿尾,还有——」
我愣了一瞬,突然猛扑过去,捂住井子宴的嘴,脸红成一片,「你不许乱说!」
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是可劲欺负我,现在看我的目光,却是如狼似虎。
井子宴眼底的笑意完完整整透出来,指指外头,示意我继续听。
说书先生早已转了话题——龙筋。
「世上本无龙,更无人尝此美味,皇室所谓龙筋,皆出自鲟——」
龙筋?
龙?!
可不就在井子宴身上吗?
我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龙筋能吃吗?」
井子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把手腕放到我嘴边,「你尝尝看。」
我知道论宝贝程度,井子宴浑身上下,都是稀世珍宝。
我咬下去,差点绷断一口银牙。
井子宴被我逗笑了,在我耳边轻轻一吻,「喂,我娶你啊,不光龙筋,整条龙都是你的。」
气息滚热,井子宴身上的香味让我着迷,他半眯着眼睛,手轻轻在我腰肢上滑。
我心跳突然慢了一拍,被他的眼神烧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听错吧……
他……要娶我?
井子宴晃了晃手,「回神,不答应我可就随便娶了。」
等我消化完这个消息,腾地站起,「你等我一下。」
「你干什么——」
在井子宴错愕的注视中,我打开门匆匆跑出客栈。
我娘说,嫁人前,一定要送罗帕。
我的东西都扔在天界,没带回来,眼下只能买一条送给他当定情信物了。
我跑遍了整条街,终于在街尾,找到了一家布店。
小镇多得是走南闯北的商旅,店里很忙,我好不容易找到老板。
他埋在布料堆里,喊:「要什么自选。」
我生怕他听不见,于是扯起嗓子,「您家有针线吗?我要绣花!」
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布商打断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找。
按照我的计划,手帕上至少要绣上「小井」两个字,再绣一朵并蒂莲。
可惜时间不太宽裕,外加我绣工差劲,能勉强看出「小井」的旁边开了两朵野花。
走进茶坊时,天色擦黑,我吓了一跳,不知不觉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我生怕井子宴等急,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回到雅间时,里面早已熄灯上锁。
我拽住路过的老板问道:「方才和我一道来的公子呢?」
老板一头雾水,「您不是跟他一起走了吗?一刻钟前的事儿。走散了?」
我愣了下,有些无措。
井子宴被人骗了吧,我在布店中待到天黑,压根不曾回来过。
他跑哪去了?
入夜后,天穹仿佛染黑的琉璃。
人海渺渺,灯火幢幢。
我走遍大街小巷,遍寻不得井子宴的踪影,焦急之时,路过来时的羊汤店。
突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力道之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剧烈挣扎,不由得喊出「阿井」,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抵在墙壁上。
井子宴阴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挤压着层层阴霾,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