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封信,穆慈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她知道穆家的死有蹊跷,可是她却不知道穆家竟然是因为自己被人灭门。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同意嫁给慕容烈,那么便不会给他随意出入穆家的光明正大的理由。
若不是她的话,那么现在说不定爹娘还好好活着,哥哥已经娶了林萍儿,妹妹又大了一岁更加可爱了。
原来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这才终于理解了,为何当时父亲他们被打入天牢后,她央着慕容烈带自己去探监,父亲看到她之后,眼神会那么的复杂。
他们那时候不只是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慕容烈罢?
许多像是被遗忘的事情,一下子如潮水般朝她涌了过来。
穆慈记得新婚时,那时候太子府还是三皇子府,因府里没有长辈,慕容烈对她又怕她刚离开家太孤单了,所以总会允许她回镇国将军府去玩。
他下朝忙完了,便来接她,顺便跟她爹在书房坐坐。
可以说,慕容烈在那一阵子对那间书房,比穆慈还要熟悉。
穆慈想起来去年开春有一天,她听闻娘身体不适,吵着要回府去看望,慕容烈原本不同意的,后来禁不起她撒娇,恰好他也休沐,就带着穆慈去了。
将穆慈送进后院之后,他转身去了前院。
后来穆慈在娘亲房里看到了爹,才想着去找慕容烈说一声,她当时看到慕容烈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好像往袖子里塞了什么东西,看见她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一下。
那些穆慈没太在意的细节,现在却如同溃堤的洪水,咆哮着,要将她永远的打入地狱里。
穆齐在信的最后,让穆慈不要自责,他说这不是她的错,只不过是因为穆家手上权势太大了,统领了大靖所有的兵马,才会让那个昏聩无能的君王那么忌惮,有了这次祸事。
可是这怎么不是她的错呢?
这明明就是她的错啊?
穆慈茫然的看向四周,看着一无所知的清风和细雨还在关切的看着她,她们现在还对她这么好,只不过是不知道,她才是那个害死了她们父母的凶手而已。
穆慈低头,她看到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黏腻腻的血。
穆家那么多人的,还有穆齐的血。
明明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啊!
细雨见穆慈突然无声的一直流泪,担心的不得了,又不敢放大声音,怕引来外面的慕容烈,只好掐着嗓子问道:“小姐,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大少爷跟您说什么了?您不要吓我们。”
那头慕容烈见穆慈进去了那么久还没出来,等的也有些着急了,亲自起身,站在门外,温声道:“婉婉,好了没有?”
慕容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冷的穆慈浑身一颤,人倒是回过了神来,她阖上眸子,强压下眼底海啸般的恨意,淡淡回道:“快了。”
说完,她手颤抖的极厉害,将穆齐的信重新装了回去,整个信封放在火上烧。
因为颤抖的太过厉害了,火星好几次都燎到了她的手,看的一旁的清风和细雨心惊胆战的,穆慈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等到信烧光之后,柳如月才重新站出来,看着穆慈说道:“大小姐,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好,谢谢你。”
穆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往外走的。
她终于懂了穆齐死前说的那句话,他们都是穆家人,就必须要承担许多穆家人一定要承担的东西。
其实谁也逃不过的。
慕容烈见穆慈空着手出来了,情绪不是很好。冰冷的视线扫过跟着出来的柳如月身上,面对穆慈时,却满目和煦:“怎么了?”
穆慈见他如此,心里面越发冷的厉害,冷的她几乎要发起抖来,手指在袖子里死死的掐着掌心,疼痛保持着她的理智,她露出一抹极难看的笑容:“许是今天逛太久了,竟有些头疼。”
慕容烈再想追问的时候,见她表情更痛苦了,当下就没再过问。
回府之后,慕容烈立刻召了太医过来,自从穆慈嫁入太子府后,太医三天两头的往这跑,现在已是轻车熟路了。
给穆慈把了脉,说她有些思虑过度,又给她开了个温补的药方。
穆慈始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慕容烈虽是休沐,但到底忙碌,被立为储君之后,皇帝越来越沉迷道术,平日里能上朝,已是花光了他的精力,至于奏折,则是由内阁大臣共同商议批阅,若是拿不定主意的,就会送到慕容烈这里来,由他做主要不要送到皇帝面前去。
白日真正的休息了一天,其实早有人在府里候着了,见穆慈的身体并无大碍,慕容烈也不得不去处理公事。
出玲珑苑之前,慕容烈小声吩咐清风细雨仔细的伺候着穆慈,若是醒来了,让人去跟他说一声。
穆慈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滑下,穆慈有些看不起这样软弱的自己。
可是方才慕容烈临走时留下的那个温柔的吻,和闭上眼后,穆家人一个个人头落地的场面,像两只巨大的手,不停的拉扯着她的神经。
穆慈觉得自己自己的身体深处说不出来的冷,像是大冬天被人脱光了衣裳丢进了冰窟窿里。
她想象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她们穆家那么多口人的性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她也不需要由慕容家的人来给他们沉冤昭雪。
朗朗乾坤,他们穆家人对得起大靖百姓,谁也定不了他们的罪。
她只要那些凶手偿命,要他们用鲜血来祭奠穆家亡灵。
心里下了这些决定,穆慈反而逐渐的冷静了下来。也许人真的难过到了一定的程度,会彻底的麻木了。
她清楚的记得,在穆齐给她的信里面,有交代一件事,宫里面给皇帝供丹药的那个无求道长座下的大弟子,当年她爹恰巧救过他一命,之后他跟穆府一直保持着非常隐秘,外人并不知道的联系。
这么想着,虽然她不想进宫,但近日,怕是要找个借口入宫一趟了,至少要先跟那个道长的大弟子接上头,试试他的意思。
穆慈先前去宫里,碰到过那人,也曾听清风提起过,那个叫长乐的道长,每日午时过一些,便会去皇后寝宫给皇后送丹药。
也许是心里有了目标,穆慈反而渐渐的进入了沉睡,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很快这个机会便来了。
皇帝又下旨召见慕容宸,慕容烈原本只是顺口问了穆慈一句,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穆慈这次却爽快的答应了,顶着慕容烈惊诧的目光,穆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先前是妾身一直沉湎于过去,想不开,亏得父皇和母后包容,不与妾身计较。自从上次团圆宴后,妾身也有许多日子没有入宫了,太子爷现在这样的身份,我再这么不懂事下去,别人该说太子爷闲话了。”
她难得这么乖巧,慕容烈挑眉道:“孤不在意别人的话。”
“可是臣妾不希望自己成为太子殿下您的累赘。”穆慈笑着,低了低头,整个人多了一抹娇俏。
慕容烈闻言,眼角眉梢都是欢愉:“原来婉婉竟然这么甜,让孤尝尝——”
这一晚,床幔摇曳,烛火一夜未熄。
穆慈的灵魂就像是被分离成了两半,一半在身体里,极力地表演,一半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荒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