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那天苏父不出海,初四出事,寓意不好,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信这个,渔民靠天吃饭,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鱼腹,所以顾忌比较多,宁可信其有。
苏新七不用早起去帮父母的忙,也就睡晚了些,她八点起床,吃了早饭后又回了房,李祉舟去了大陆,她只好自己复习。
再过几天高三生就要开学了,现在距离高考也没多少时间了,她还是有些紧迫感的,虽然她在学校的成绩不错,但沙岛的师资力量和学生水平与大城市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她现在只能勉强算是鸡头。
沙岛镇只有一所中学,就是苏新七就读的沙岛中学,沙岛人少,学生更少,高中三个年级的学生加起来也就三百来号的人,高三三个班,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一个班也就三十几来人。
学校学生少,风气也不好,中学开办至今,考上本科的学生寥寥无几,学校的升学率不高,每年高考结束,学生去向大致无差,一部分人去读专科,大多数人留在岛上,家里有船的子承父业,没船的去修船厂当学徒,去别人船上当工夫,当海女、鱼贩子,极少的人去大陆谋生。
高考没走出去,大概一辈子就只能留在岛上了。
大海变幻莫测,岛民的生活却是一层不变,留岛对苏新七来说也没什么,毕竟她早已习惯这样有些单调的生活,和祖祖辈辈一样依海为生也未尝不可,但李祉舟不同,他是注定要离开这座岛的,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苏新七和李祉舟都读理科,但不在同一个班,虽然每次校考他们的排名都挨着,他第一,她第二,但到了市质检,差距就拉开了,他是凤头,上学期他在省里的物理竞赛中拿了奖,省里有好多知名的私立院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免除学杂费还给一笔奖金想邀他入学就读,都被他拒绝了。
沙岛中学的老师对李祉舟寄予厚望,觉得他一定可以开沙岛之先河,考上国内的top院校,给学校增光。
苏新七很有自知之明,她的成绩考个一本校还可以,但要和李祉舟进同一所大学是不现实的,于她而言,能去同一个城市就足够了。
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没出海的渔民就趁着空闲补网晒网,或是将渔船里里外外修整一番。
苏新七做完两张卷子,起身下楼,出了门就看到父亲在修补渔网,她过去帮忙,这活儿需要手巧有耐性,倒也难不倒她。
“祉舟去大陆了?”苏父问。
苏新七手上没停,应道:“嗯。”
“没伴,无聊了?”
“有点。”
苏父露齿笑了,“你们两个,从小就爱黏在一起,也不和其他同龄人玩。”
苏新七把头发随手勾到耳后,轻描淡写道:“玩不到一起。”
苏父抬眼瞧她,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她性子比较寡淡,不热络,对很多事没那么上心,但也不是孤僻的人,小的时候她还是很喜欢和别家的小孩上山下海地玩的,只是后来……
苏父在心里低叹一口气,随后豪爽道:“和岛上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没关系,等上了大学,多交几个朋友,带她们来沙岛,老爸海鲜大餐款待。”
苏新七轻轻一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期待。”
“那当然,想想你刚出生那会儿才丁点儿大,现在眼看就要到离开家的年纪了,长大了啊,要飞出去了。”苏父看着苏新七很是感慨,似乎是想到即将和女儿分别,他眼眶还有些微热。
苏新七抬头,见父亲一脸不舍,心头一暖。
小地方的人普遍重男轻女,渔区更是,沙岛上的人基本上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在海上讨生活没那么容易,一艘船没有男人不行,儿子是家庭重要的劳动力,沙岛上很多夫妻即使超生被罚款也要生出个儿子来,在苏新七这一代,唯有她是独生女,其他同龄女孩都有兄弟姊妹。
苏母当初生苏新七的时候难产,母女俩都在鬼门关里兜了一圈,苏父心疼妻子,怕再来一回她身体扛不住,就没再要孩子,为这事,苏家的长辈没少训他,说他不生个儿子,以后一身打渔的本事无人继承,苏父耳根子硬,始终没动摇,对独女也是疼爱有加。
苏新七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的家庭虽然算不上富裕,父母也没什么文化,但他们把能为她做的事都做到了极致,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不求回报地给了她。
冬日太阳不辣,晒在人身上暖和,海风虽然凉,但没那么刺骨,苏新七和父亲在日头底下一边补网一边谈心,时间过得很快。
修补完几块渔网,苏母喊他们吃饭,午饭蒸了黄花鱼,就是昨天苏父打上来的,野生黄花鱼和人工养殖的最大区别就在于鱼鳃边上的那块鱼膏,苏新七在父母的盯视下把它吃进了肚子里。
饭后,苏新七提着个小红桶出门消食,临走前她还从地上捡了一小块渔网废料和一条绳子,打算去海边“钓螃蟹”。
沙岛西海岸有一处礁石群,因为那里有一对相望伫立的巨大礁石,当地人就给取了个颇有噱头的名字,叫“情人礁”,后人又给这对礁石附会了许多故事上去,流传最广的版本就和牛郎织女的故事差不多,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人男子相爱而不能,最后双双化成礁石,永久守望。
“情人礁”海岸礁石林立,嶙峋不一,那处海水深,海浪也比大浴场那的汹涌,每年台风季海水暴涨时能把大半的礁石都淹没,因为危险,岛上的人都会告诫家里的小孩别上那玩。
人少,僻静,苏新七有时会上那坐坐。
午后日光正好,正值平潮期间,几乎所有的礁石都裸露在空气中,许多海鸟在顶上歇脚,海浪声有规律地阵阵响起。
苏新七从一个礁石跳到另一个礁石上,她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蹲下身子,在岩石缝里掏了掏,摸出两个青口贝,她拿渔网一裹,用绳子一扎,又捡了个石头把青口贝砸碎,做了个简陋的小诱饵包,找了个石头缝,把饵沉进去。
下了饵,她把绳子的另一端往手上一绕,坐在礁石上等着。
海边风大,苏新七把帽子往头上一戴,礁石上的海鸟都好奇地打量她,大约十分钟后,她绕绳子的手感受到了一股拉力,低头一看,螃蟹咬饵了,她看准时机,快速一提溜,在螃蟹还没松钳之前把它装进了桶里。
这个土方法抓螃蟹很快,有时候一次能有好几只咬饵,苏新七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没多久小红桶就过半了,她抓螃蟹也就是饭后消遣,不图多,兴尽就好。
消遣结束,她提起桶准备回家,正欲原路返回时,余光忽瞥到海里有人。
惊疑之下,她不由停下脚,定睛去看,果然看到一颗人头冒出海面,一个浪拍出来,忽又不见了。
溺水?
苏新七脑海里率先浮出这个念头,她不及细细思考,丢下手中的桶,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衣物,脱了鞋就扑进海水中。
冬天海水冰凉,幸好今天太阳大,此时又是正午日头最高的时刻,苏新七一股劲游到了十米开外,海上有浪,阻力大,越往前游得越吃力,她刚刚在岸上粗粗地判断过了,落水那人离岸至少有七八十米,这距离放大浴场那她很快就能游过去,但“情人礁”这边的海可不温和。
游到半途,苏新七就已感觉手脚冻得有些发麻,她一边游,目光同时四下搜寻,就是没有看到人。
沉下去了?
苏新七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睁着眼在海里搜寻,这边离岸近,海水也不深,但没有设备她不敢潜到底。
潜了段时间,她冒出海面换口气,重新扎回海里,近岸的海水不澄净,杂质多,没有护目镜她的眼睛长时间泡在水里很难受,她竭力睁着眼寻人,所见之处除了鱼、珊瑚之类的水生物再无其它。
就在她觉得救人希望不大,准备无功而返时,忽觉得有东西贴着她的腿游过来,她低头就看到一个人形样的生物。
苏新七吓一跳,差点呛水,她踩着水浮出海面,正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时,前方冒出了颗脑袋。
那人戴着泳帽和护目镜,看不出他的长相,隔着镜片苏新七都能察觉到他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她微微皱眉,海水砭骨,她的唇瓣已经冻得发白,体力也快耗尽,那男的看起来比她好很多,在水里悠游自在,应该是来冬泳的人。
苏新七见他没事,回过身就要往岸上游,才游出去两米,她的小腿倏地一抽,使不上力。
今天下水急了,没来得及热身,海水又凉,泡这么久肌肉一僵就容易抽筋。
腿使不上劲,蹬不了水,苏新七整个人往下一沉,双手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嘴里灌进了腥咸的海水,就在她要往海里坠的时候,忽觉肋下一紧,有人及时托住了她。
苏新七下意识地挣扎了下,海水哗啦啦地溅起,冒出海面的那刻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听到一个沉冷的男声不耐地说:“不想死就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