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蒙不知道为什么俞明川今天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赵西丞也惊了,下巴耷拉着半天没合上。他和俞明川是发小,穿一条尿不湿长大,他是了解俞明川的。俞明川即便待人和善,但大多数时候这只是他不与人为伍的伪装,他骨子里是清高的,所以他懒得参与进很多事里,尤其不喜欢这种被迫交际的活动,
俞明川没什么表情,也没多少情绪,只是翻了个白眼。
赵西丞还问:“俞明川,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名字和‘辛巴’写到一起?”
俞明川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不想不合群。
赵西丞忍不住痛心疾首,冲吴秀娜发脾气:“要不是因为你,现在就是我跟俞哥一组了!”
吴秀娜气结,大骂赵西丞:“赵西丞,就算没有我,你和俞明川两个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分完组后又上了两节数学课。
变天了,阴沉沉的。
室外的温度急转直下,冷得直跺脚。天气预报说最近可能下雨,或者雨夹雪。
放学的时候,其他同学已经根据今天结对子的情况,约在食堂、或是学校附近的书店、奶茶店做习题。
程蒙慢慢地清书包,眼睛寻找着俞明川的身影。
俞明川已经不在座位上了。这个结果程蒙不太意外,就像俞明川说的,他本来就只是为了合群。程蒙用活页梳理整齐旧试卷,她数一遍,没少,塞进书包里,背上书包,然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瞥见俞明川浅蓝色的运动服一大半掉在了抽屉外,袖子拖在了地上。
她帮俞明川捡了起来,沿着袖子对折,校服被折得整整齐齐的,中间一条折线太过醒目,程蒙心虚,乱了马脚,连忙将校服又弄乱,草草地卷了起来,胡乱放回俞明川桌上。
她刚松开手,俞明川便回来了。
俞明川坐进椅子里,后背靠住椅背,白色的球鞋踩在椅子腿上系鞋带。他出了很多汗,呼吸很粗,发鬓上湿漉漉的,他的身上薄荷海盐味的洗衣粉味更重了,还有热乎乎的汗味儿。
“我靠!”教室门口,赵西丞抱着足球风风火火奔进来。
赵西丞也是满头的大汗,他夸张地大喊大叫道:“三班垃圾,看老子把他们按在地上捶,最后一个球,去他妈的,就当放水了,呵呵,也不能让他们抱着个零蛋回去,丢人。”
俞明川歪了下嘴,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脸,于是这抹给赵西丞的笑意雨露均沾地给了她。
“那个……”程蒙结巴了一下。如果俞明川一直不回来,她打算直接走,但现在已经和俞明川撞上了面,“结对子”的活动不能不提。她在心里默默调整着语言,她想说,俞明川,你今天去复习吗?你把我们名字写在一起了,我们是搭档,但是,我们也不用一定要一起复习的,你要是不想,就算了吧……这段颠三倒四的话让程蒙咬着自己的舌头,最后,她干脆沉默了,低下头,慢吞吞将红围巾和手套戴好,准备一个人离开。
“不去自习吗?”俞明川却将她喊住了。
程蒙瞬地睁大眼睛,辅导人学习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差事,尤其是对俞明川这种大脑构造与众不同的人来说,要他降低自己的智商,用普通学生的思维模式讲题,对他而言无疑是种折磨。她完全没想到俞明川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一直在等俞明川主动说,我不想教你,你自己学吧。
但俞明川似乎把他对学习的坚持的意志力,也用在了她的身上。
“好。”像是怕俞明川反悔,程蒙匆匆点点头。
“嗯。”俞明川系好了鞋带,他站直身,手握住了搁在桌上的校服,“你一般去哪儿自习?”
“我一般在家复习。”程蒙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说,紧接着,她脸腾地一红,比围着的围巾,带着的手套还红。她明白过来俞明川的意思,木讷道:“随,随便。”
俞明川嗯了一声,说:“春华路有一家奶茶店。”
程蒙家开的火锅店正在春华路上,俞明川说的那家奶茶店她知道。他们家的珍珠奶茶口味非常好,珍珠是用糯米黑糖熬出来的,甜而不腻。
程蒙问俞明川:“你从春华路回去方便吗?”
俞明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手指随意在屏幕上滑了滑,盯他的股票。
他说:“会有人来接我。”
“好。”
高中放学后的时间段奶茶店很安静,没多少客人,只有两名穿制服的服务生在拖地。
他们在靠窗户的高脚桌旁坐下。程蒙问俞明川要不要吃点心,俞明川说:“不用,我不爱吃甜的。”
程蒙给自己点了一杯珍珠奶茶,给俞明川点了一片无糖麦片瓦夫饼。
点心和饮品很快就上桌了。程蒙打开书包拿试卷。俞明川掰开瓦夫饼吃,他随手拿起了程蒙的物理练习册。程蒙一慌,伸出两手下意识想将练习册盖上。
她物理不太好,是她最薄弱的一门学科。物理这门课不好学,涉及的概念太抽象,理解起来很困难,而且物理是刘元峰教的。
刘元峰把他暴躁的脾气带到了授课中来,他经常在讲题时发脾气,大声谩骂不会做题的学生是多么的愚笨无能,上他的课是一种地狱式的煎熬,更不用提什么学得到什么了。
她手盖在练习册封面上,又忍着收了回来,放在膝盖上,用无所谓的口气说:“我物理不太好。”这本物理练习册随便打开一页都有错题。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会就是不会,开口问了,请教了,才会慢慢学会。
“嗯。”俞明川对着用红笔标记过的错题什么也没说。他握了一根黑色水性笔,转了一圈,笔杆在他好看的手指间上下翻动出一圈花儿。他每翻一页,敏锐的眼神上下一扫,偶尔在几道做了标记的错题上停顿一下。
半晌,他停住了转笔,问程蒙:“摩擦力熟不熟?”
“不是很明白。”程蒙老老实实交代道。
“嗯,”俞明川说:“带五三了没?”
“嗯。”程蒙从书包里掏出辅导书。
俞明川接了过去,他翻了翻,又说:“明天我把我的五三带给你,我上面做了一些笔记。”边说着,他手指迅速抿开书页,翻到了某一页。他给程蒙勾下道题,这么来来回回,一共勾了五道题。
他看了一眼手表,颔首道:“你先做吧,不会的问我。”
“好。”程蒙乖巧地接过书,埋头做了起来。
俞明川真的很厉害,他虽然只给她勾了五道题,但每一道题考的都是物理摩擦力的一个知识点——滑动摩擦力,摩擦力的相互性,静摩擦力……难度由易到难递增,前三道题程蒙算游刃有余,到了第四题,已经有些费力了;而第五题连下笔都不知道怎么下。
程蒙晃着手里的笔,她一边算题,一边刻意地忽略着俞明川的存在,虽然俞明川就坐在她旁边,和她仅仅间隔一个手肘的距离。
他的脸倒影在了奶茶店的玻璃窗上,刚刚打过球后,他浑身都在冒着热气。深蓝色干净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和银色的手表。不离手的手机倒扣放在了一旁。
俞明川在刷题,是真的“刷”题。他做题的速度飞快,自信而笃定地在括号里填写答案,一气呵成。只有极其偶然的时候,他会停下来,黑色水性笔在手指间转一道圈,缄默地思考。然后再次自信而笃定地给出答案。
他为什么会来?
这个问题从虚无中突然冒了出来,敲打在她的心上。
有刘元峰给他保驾护航,俞明川完全可以不参与“结对子”这种无聊的活动。和她在这里,是消磨时间。他可以在家做更多的习题,可以和他的朋友们休息一下。但他偏偏主动将自己和她捆在了这儿。究竟是为什么?因为她送的那瓶旺仔牛奶吗?可他明明已经给过了钱……再往下,程蒙不敢想了,她怕越想越会自作多情。
“哪里不会?”俞明川突然抬头问程蒙。
程蒙猛地撞进了俞明川眼里,她怔了一下。俞明川的眼睫长而卷曲,柔顺而浓密地围绕着那双深而狭长的眼睛,奶茶店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睫毛细碎地扫在眼睑上,投下金色的碎片。她忙低下头去看题,“这……这题有一点难度……”她摸了摸脑后蓬松的头发。
“嗯。”俞明川手里握的笔尖伸到了她面前的题目上,他在前三道题前划了三个勾,最第四题上划了一个半勾,在她写的答题步骤旁,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公式。
“最后一步步骤错了。”他一顿,“第五题有点难。””
“嗯。”
俞明川在第五题旁边的空白处写了一个公式,“热力学第一定律W+Q=ΔU{,做功和热传递,这两种改变物体内能的方式,在效果上是等效的……再引入摩擦力公式,F=μ×Fn,你首先要弄明白摩擦力的概念,阻碍物体相对运动的力叫摩擦力……”
俞明川的声音很平,从不慷慨激昂,但也不随意敷衍,他心平气和地从最基础的概念入手,一点点给程蒙讲这道题的答题思路。
程蒙立刻收起方才旖旎的思绪,认真听俞明川讲题,从A到B,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这么想,这道题到底是在考她什么,出题人是什么意图。等俞明川讲完,程蒙已经完全明白了。
俞明川讲完后没有问程蒙听懂了没有。他咔嚓一声套上笔盖,低眸看了一眼时间,将袖口放了下来,遮住手腕上的表盖,将桌面上的书一收,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很晚了,你早点回去。”
“嗯,好。”程蒙将那几道题出现的页面这了一个角,做好标记,然后收拾好书包。
一出奶茶店个,外面的冷风便灌了进来,春华路两侧的街灯都亮了起来,亮晶晶地漂浮在夜空之中。
他们一起走出奶茶店。俞明川斜跨书包在肩膀上,浅蓝色的校服敞开着,他帮程蒙推开了奶茶店的门,他太高了,手臂好长,撑在竖条形的门把手上,程蒙出去,像是从他臂弯下钻出来。
“你回去吧。”俞明川握着手机说,两根大拇指飞快地打字,在和谁发消息。
“唔……谢谢你,今天。”程蒙说。
“嗯。”俞明川点点头,“这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