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家伙挨了周爸好一顿揍,整间屋子都是他嚎啕大哭的求饶声。
周青瑶看着小男孩不服气的傲娇样,她胸口淌过温热的暖流,语气也比之前要放轻些许。
“抢来想送给我?”
男孩别扭的点点头。
“可那是别人的东西,再好看我也不能收。
她难得温声细语的教育他:“你好好学习,以后自己赚钱了再买来送我。”
小家伙点头如捣蒜,胖手擦掉圆脸上的汗珠,许是见惯了她疏离的一面,几句软话听的眉开眼笑。
孩子的脾气来去无影,没多会又自觉牵着她的手,话夹子似的说个不停。
“吱溜”一声,生锈的铁栅门合上。
两人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
老城区的房子多为单位房,那是周青瑶奶奶留下的。
房子格局简单,2室一厅,家具充满年代感,光是那张吃饭的餐桌至少有几十年历史,陷进的坑洼宛如月球表面。
屋外墙上的爬藤植物朝四周努力伸展着,枝藤与清冷缠绕在一起,遍布整面墙。
周青瑶熟稔的煮了两碗面,还特意加了金黄焦脆的煎蛋跟嫩绿的小白菜。
“我不要吃葱。”
周青羡用筷子撩拨顶端的葱花,耍少爷脾气。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面,在他开启新一轮高声囔囔时,起身直接收了他的碗。
“挑三拣四就饿着。”
“——姐姐。”小家伙怂了,小胖手扒拉她的手臂。
周青瑶低头看她,“吃不吃?”
“吃!”
他气势弱了大半,不敢再有任何意见,一大一小对坐,安静的吃面。
晚上约8点左右,伴着开关门的声响,寂静的房间外开始有了人声。
“我的宝贝儿子!”
是周爸的声音。
“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学了些什么,跟爸说说...”
屋里沉迷做作业的周青瑶头都没抬,手上奋笔疾书的写着,心境丝毫不受影响。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外头是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日常,深厚温情的父子情展露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父子间的亲密对话暂告一段落,周爸来到周青瑶的房间。
“扣扣。”
他敷衍的敲了两下门,也不等她出声,径直推门而入。
“瑶瑶。”
她身子顿了一秒,僵硬的回头,那表情要笑不笑的,身子背着光,朦脓的暗色下,看不见她微湿的眼眶。
周爸说话单刀直入,问话万年不变。
“学习怎么样?”
“很好。”
“平时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身子累垮了。”
“恩。”
“钱不够用跟我说,该花就花,别太省。”
“知道了。”
流程化的谈话结束,他例行公事关爱完女儿,带上房门,转头又去找儿子逗趣。
屋外的打闹嬉耍的笑声此起彼伏,她听着刺耳,完全静不下心来。
一道题解了十分钟,最后算出来的答案还是错的。
她索性扔了笔,戴上防噪音的耳机,打开mp3,调到最爱的那首歌,站在小小的窗口观望楼下。
这个mp3是张爷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当时也要小几百块,李慧不止一次说过让她往里头下点儿歌,偶尔借给弟弟听会儿。
她很干脆的拒绝了,李慧板着脸别扭好几天,最后还是周爸买了个一模一样的送儿子,这事才算过去。
周青瑶的爸爸周寒生是个朴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干了半辈子公交车司机,为了养活一家四口早出晚归,同她撞面的次数并不多,关系也算不上多亲密。
但周青瑶知道,他爸心里还是爱她的,只是对比从小陪伴到大的弟弟,多少会有差别。
她能理解,但不愿接受。
小时候她养在乡下外婆家,8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可欢乐的日子没过多久,10岁那年,父母因感情破裂和平离婚,在抚养权选择上,她放弃跟随妈妈去大城市,执意守在爸爸跟奶奶身边,守着这个古旧的老城区,以及温情的邻里关系。
再后来,周爸再婚生子,奶奶同年因病去世,后妈人前温柔体贴,人后尖酸刻薄,但即使如此,周青瑶从未拿受委屈当成幌子,逼他爸左右为难。
人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她不爱吃糖,也不爱流泪。
在她看来,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它只会拉胯本就阴郁的情绪,将你一脚拽进深渊里,你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直至被黑暗势力完全吞没。
有这哭哭啼啼的时间,不如多做一张卷子,多背几个单词。
夏夜繁星璀璨,微风泛热。
广场里小孩子们围在一起玩游戏,老人们摇着蒲扇聊天,安宁而祥和。
mp3里正放着杰伦的歌,稻香。
阳光满分的一首歌,每个跳动的音符都在诉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听到这儿,她低眸笑了声,酸涩的,沉闷的,压抑的寒流从胸前滑开,四散在血脉里。
对她而言,家真是唯一的城堡吗?
她不确定,至少现在的她还领悟不到所谓家庭的温暖,而美满家庭衍生出来的强大治愈力,她大概也不配拥有吧。自始至终,周青瑶的城堡里就只有她一人。
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暗夜
6月中旬的太阳燃烧的太过热烈,教室外的蝉鸣此起彼伏,聒噪烦人,葱郁的大树枝桠疯长,却丝毫挡不住烈阳的暴晒。
下午最后两节是数学课,老师吐字跟念经似的,听得昏昏欲睡。
放学铃声响起,隔壁班的胡梦早早在教室门口等她。
周青瑶背着书包走到她跟前,胡梦拉住她的胳膊,凑近她耳边小声问:“学习委员是哪个?”
她转身去看班里余下的同学,找了一圈,刚要回答说没看见,右肩突然被人从后面轻拍两下,她回头,对上一张文质彬彬的脸。
男生皮肤白净,书生气十足。
“周青瑶。”
她愣了下,“有事吗?”
他扶了扶眼镜,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昨晚做卷子时有道数学题弄不明白,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探讨下。”
周青瑶的话脱口而出,“还有你不会做的题?”
男生脸颊微红,略显羞涩,“我也没那么厉害,不像你,作文总是满分。”
“你谦虚了。”
周青瑶足足当了一年的千年老二,初中总是轻松拿第一的她也逐渐适应了新身份。
高一还没分文理科,而这个叫朱韫的学习委员可以理科一分不掉,对物理甚是头疼的周青瑶而言,这人的学习天赋是她遥不可及的。
他等了半响没等到她的回答,急切的自己定时间,“明天自习课可以吗?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男生轻舒一口气,满脸遮不住的笑。
周青瑶转身朝另一侧走,刚被人全程忽视的胡雪慢悠悠凑了上来。
“他谁啊?”
“就你要找的那个学习委员。”
“榜一?”
“恩。”
胡梦瞳孔张大,冒着新奇的幽光,“我还以为是个满脸痘痘的书呆子,没想到长得还不错.....对了,他叫什么?”
“朱韫。”
“朱瘟?”
胡雪一脸嫌弃,“眉清目秀的男生,名字怎么取的跟养猪大户一样?”
周青瑶莞尔笑了,从裤口袋里摸出一片软化的口香糖,扒开包装纸塞进她嘴里。
“吃你的吧,大爷。”
周青瑶跟胡梦嬉闹着走到校门口,恰好撞见平时不苟言笑的教导处张主任正守在校门口抓现行。
嚣张惯了的白毛今儿运气不好,没出校门就吊儿郎当的叼起烟,飘飘然之际被张主任抓个正着。
白毛拔高音量大声囔囔,活像一大群下水的鸭子放声比音高,周青瑶听的心烦意乱,本想径直穿过去,却被胡梦拉到一旁偷摸看戏。
张主任大概是真的无奈,一句话叹了三声,“杨舸,出校门也就几步路,你至于这么等不及吗?”
“不是我心急,是我的嘴心急。“
白马咧开唇角,一脸玩味的笑:“张叔,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别总是上纲上线的....”
严厉古板的张主任拿这个身份特殊的差生没点办法,又不能像对待其它学生那样发飙体罚,只能苦口婆心的劝着,“你就不能懂点事吗?非得把你爸气死不可。”
“老头身强体壮心态好,您别操这心了,您死了他都死不了。”
“........”张主任差点没噎死。
他只能装模作样训了白毛几句,白毛笑眯眯的走出校门,光明正大的拿出烟盒递给身边的祁夏,然后两人吞云吐雾的走远了。
“这人实在是无法无天,我敢打赌,他最后的结局绝对是被乱刀砍死,就像古惑仔里面那样,装逼必遭雷劈....”
人前胆小人后吐槽的胡梦喋喋不休的诅咒起白毛,可他身边周青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人离去的方向。
他们身边缺了一人。
她咬着唇,心隐隐抽动。
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生,又莫名消失好几天了。
........
两日后,周爸终于迎来休息日,他早早接了李慧去医院看望长辈,周青瑶只能变身小保姆去幼儿园接小屁孩放学。
松柏路经过一整天的炙烤,隔着胶鞋底都能感受到烧心的热度。
路旁的梧桐树长得郁郁葱葱、苍翠挺拔,叶子重重叠叠,找不出一丝缝隙,形成大片天然防晒网,微风穿透树缝捎来一丝清凉。
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两根冰棍,一人一根,5毛的老冰棍,朴实无华,冰凉带甜,一口能沁进人心底。
一大一小晃悠悠走到西长街路口,前方红灯亮起,她拉着小男孩规矩的站在路边,一辆大货车从眼前窜梭而过,圆硕的车轮卷起大片飞扬的尘土。
“咳咳咳。”
周青瑶下意识侧身躲闪,目光却蔓延至街道的尽头,看着那车来车往,她想了想,带着小孩窜进街道,准备操近路回家。
两人七拐八拐的穿梭在小道里,往前50米,左边就是另一个街口。
她刚要转左,一眼边瞧见辆惹眼的黑色重型机车停在一个酒吧门口。
酒吧的名字叫作“迷离夜”。
那时候刚盛行livehouse这种大型室内演出场所,爱民谣的文艺青年,爱摇滚的狂热年轻人扎堆于此,在江州红极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