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绸缎追银铃的马车停在国公府前。
丫鬟将杌凳摆放地上,将车中女子将扶出来。
那女子身姿如空谷之兰,自带高贵之气,身上披了斗篷,冷蓝色的缎面在月光下越发寒凉,帽上一圈白色狐毛遮盖住大半的面容,但从露出的那段玉葱似的手指便能猜得她必是玉面粉唇,俏美非常。
双足沾地后,她便一刻不停的往府中走去,柳叶似的长眉微蹙起,薄唇紧抿,周遭遍是凌厉之气,逼得人不敢靠近。
夜已过三更,沈府里却还灯火通明,府中的下人没有一人敢擅自休息,全等著主母回来。
窦华容脚步停在炭火温暖的内室前,葱尖儿似的手指解开斗篷的丝绸带子,脱下霜寒露重的衣裳,在火盆前站了一站,退去满身的寒气才匆忙的往里头走。
「娘亲」
柔软的纱幔里,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用力的朝她伸去,奶声奶气的用鼻音叫她。
窦华容一身的戾气立刻消融了去,露了温柔的笑意出来,将床榻上小脸烧的绯红的小男孩抱在怀里,摸摸他发烫的额头:「娘亲在这,娘亲抱抱。」
沈安策把脑袋埋进窦华容的腋窝里,两根小胳膊紧紧的抱住她:「策儿好难过」
说完,小孩子便吸了一下酸鼻头,滚出两颗热热的泪珠子。
窦华容轻柔的亲亲他的额头:「策儿为什么难过。」
沈安策一吸一吸的说:「策儿去学堂,他们说,策儿不是爹爹的亲生的,他们说策儿的爹爹不要策儿了」
窦华容听了这话脸色阴沉下来,隐怒道:「谁敢这样说,娘亲命人去打他,策儿不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
「可如果爹爹喜欢策儿,为什么不回来看策儿」沈安策小声的呜咽起来,还有些更难听的话,说爹爹根本就没有跟娘亲在一起过,所以根本不会生下孩子。
但是他怕娘亲听了难过,便没有告诉她,可他的确从来没有见到爹爹和娘亲住在一起,他听说必须要住在一起,才会有宝宝的。
「我是不是娘亲捡来的。」沈安策用小肉手擦掉眼睛里的泪花,哭的厉害了又咳嗽的起来,小脸涨得红彤彤的。
窦华容如有刀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胡说,策儿看看自己的小手,是不是跟娘亲一样的。」
窦华容将自己的手和沈安策的手放到一起,沈安策的小手虽然还有点肉肉,却能明显的看出来,五指长手掌短,跟窦华容的手一样的好看:「策儿看看,策儿的手随了娘亲,手指以后会细细长长,先生说这样的手叫握权手,以后策儿是要拿玉笏,握笔杆的。」
沈安策拿着娘亲的手看了看:「策儿的手以后也能这么好看。」
「能的。」窦华容见他终于不哭了,便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哄睡,可沈安策却一点都不想要睡,低低的小声说:「策儿想爹爹」
窦华容的手顿了一顿,轻声对他道:「好娘亲去把爹爹找回来,策儿好好吃药,乖乖睡觉,天亮了爹爹就回来了。策儿快些好,爹爹才能带策儿出去玩儿啊。」
沈安策用力的点了点头,主动的把放在一旁的药汁拿过来闷头喝下,苦的挤眉弄眼,眼角泛了泪花,却又擦擦嘴巴对窦华容说:「策儿好好吃药了。」
「好,策儿睡一会。」窦华容将沈安策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他极其渴望的望着她:「找爹爹」
「好快闭上眼睛。」
窦华容轻轻的关上房门,眼底霎时间又铺满寒冰,元儿给她添上衣裳,听她冷硬的吩咐道:「叫上几个家丁,跟我去把侯爷找回来。」
元儿应了声是,叫了三五家丁带着绳子棍子跟在窦华容马车后面,小公子开了口,就算是绑,他们的主母大人也一定会把侯爷「请」回来。
窦华容怀小公子的时候便胎向不稳,生产那日更是胎气大动,险些一尸两命,吃了大苦头才生下小公子,自然是宝贝的如掌上明珠,拿姑娘娇养著。
也唯有面对小公子的时候,主母才会有片刻的温柔。
马车停在勾栏院前头,窦华容推开门便往里头闯,老板娘慌忙上来拦:「哎,哎,怎的还有生闯的,这位客官住殿还是听曲儿啊。」
元儿将国公府的腰牌往老板娘眼前头一亮:「我们夫人你也敢拦,莫不是你这勾栏院开够了。」
老鸨眼珠子上下一动,将窦华容打量了一遍,当即换了笑脸,国公府的主母是出了名的悍妇,不仅生的貌美无二,更是先帝亲封的郡主,皇上也对她宠爱有加,见了总以皇妹相称,若说京中有哪个女子能握有两分权势,便只有窦华容一人。
惹了她,她还不得将勾栏院拆个干净。
老板娘只得给窦华容指了路,让她只拆沈侯爷一个人。
老板娘手底下的人长眼色的先一步去屋里通知了沈侯爷。
那时沈侯爷正光着脚斜靠在软垫上,吃著橘子听唱曲儿,听闻窦华容来了手里的橘子一扔便开始匆忙提鞋,摆手让唱曲儿的美姬退下。
他点的是勾栏院里的招牌姑娘,红韵,琵琶曲弹的绝妙。
「她来就来了,侯爷这般慌张做什么。」红韵抱着琵琶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外走,开门就跟窦华容撞了个正著。
红韵轻轻抬眸看了窦华容一眼,恍惚以为看见了亮眼的美人画卷。
窦华容视她不见,拂袖落座,坐定了才眸子一斜,看向门口那抱琵琶的女子。
红韵连忙给窦华容行礼。
窦华容半讥半讽道:「侯爷不回家,为的就是这般颜色。」
沈成济见了她便气短,不由怨道:「这京中,自是没有比得上你的姿色,可韵儿虽眉目生的不如你,品性却温柔,不像你」
说到最后三个字,沈成济气短又声虚。
韵儿这称呼却着实刺耳。窦华容蹙了蹙眉:「侯爷玩也玩过了,是时候回家了。」
「我不回去!」沈成济气闷的偏著头,他才不要再回那个家里去,整日里看这个女人的脸色。
窦华容手指一捻,指向那个叫红韵的女子:「为了她?」
沈成济闷不做声。
窦华容笑了一声:「好说,一千两,买下来。」
一千两,是红韵身价的五倍不止,老板娘见了财主似的对窦华容讨好的笑着,红韵一听也惊喜非常,以后入了府,有沈侯爷罩着,还不是吃香喝辣。
窦华容使了个眼色,元儿从袖中拿出一张空白银票,当场舔了笔墨,填写好了给老板娘,老板娘将银票上的防伪印子对着灯火看了又看,喜不自胜:「以后红韵就是夫人您的人了。红韵,快拜见主母。」
红韵连忙跪下给窦华容磕头,给主母磕了头,就是沈家人了。
红韵心里欢喜的很,窦华容貌似天仙又如何,谁不知道沈侯爷根本就不喜欢她,要不是窦华容仗着有皇上撑腰非要嫁给他,沈侯爷怎么会娶这么个凶女人回家。
以后的好日子,自然都是她的。红韵回首便对沈成济娇嗔道:「侯爷,以后韵儿便能天天伺候侯爷。」
此话一出,沈成济立刻变了脸色,面色发青的看向似笑非笑的窦华容。
当着她的面,说要日日为侯爷侍寝。窦华容袖中的手指紧攥,扬了扬嘴角:「红韵,你知道府里最大的规矩,就是不准粗使丫头爬床。」
红韵面色一僵,谁曾说是买她回去当妾侍。
「夫人」
「你犯了我的大忌。」窦华容冷冷的睨着她,眼皮也不愿多抬一下,薄唇小幅的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字,「杖毙。」
红韵跪到沈成济脚下喊侯爷,却发现沈成济在这女人面前根本大气都不敢出,扭著头不敢看。红韵方才知道自己招惹了大麻烦,膝行到窦华容脚下哭道:「我、奴婢错了夫人花了一千两银子,这样杖毙着实浪费,奴婢能为夫人效劳一辈子」
窦华容威压的朝她倾了倾身子:「本夫人就愿意一千两扔到水里听个响,又有何不可。」
「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