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中怎么还有供奉我的庙?」姬珩却不回答,他停在一摊卖花灯的骷髅鬼面前,指了指那个挂得最好看的花灯。
我看着那一盏花灯流转,扯着笑:「不过那庙很快就可以拆了,我快堕魔啦。」
他提着灯转过来,那花灯是狐狸模样的,华光照亮他的眉眼,他把花灯往我手上一送,垂下眼问我:「谁说庙只能供神仙?」
他说:「我偏要供魔。」
天下之大,从未听过有人给魔供庙。我微仰起头,才发现,鬼都虽然透着寒气的热闹,但是一抬头,是没有星星的,阴郁一片,像是被浑浊的脏气给压着,那座华阴庙高高地林立在山巅,姬珩给它重新掌了灯,从这城中往上看,像是这鬼都夜空里唯一的光。
子时已过,这座鬼都在一瞬间十分默契地平静了下来,长街上的灯一盏盏灭掉,刚刚还嬉笑不已的妖魔一下子噤声了。他们朝着那座庙的方向,合掌低首,垂眉不语,全然一派虔诚模样。整座鬼都只剩下凝滞的风声,天上一轮明月都没有,只华阴庙还远远在山巅亮着,还有我手上一盏花灯荧荧地发着光。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姬珩。
他嗤笑一声:「祈福。祈求妖鬼与魔再不受世间偏见,祈求有朝一日能光明行在日头下。神仙降世,世人跪拜相迎。妖魔现身,人人怒骂喊打。这样的世道,他们想要推翻了去。」
「为何求的是我?」
他转过头来,发丝被风吹动,微笑道:「因为他们的王,信华阴。」
信她不论是神是魔,都只是华阴。信她能救他于混沌之中,于是百年孤寂,妖鬼的信仰竟然比神明的喜爱还来得长久。
心魔又动了,痛得我连花灯都拿不稳,摔在了地上。我咬紧了牙关,那种痛苦,像是从血肉里滋生仇恨,连灵力和仙骨都一步步被啃噬。众所周知,入魔不是什么好词,大半入魔的神仙不过是沦为偏执、扭曲的魔物,被心魔给占据身体,我死也不要这样的结局。
那我就要先一步主动入魔,反过来把心魔给吃掉。黑吃黑,总归类同。
我就要跌倒在地上,姬珩却伸出手来环我入怀,我推开他,颤着唇说:「你背我。」
与心魔抗争的时候,想必我的形容实在难堪,我不愿意让别人瞧了我这副模样。他一副矜贵模样,却也答应了,背我的时候折起两袖,露出像玉一样的手腕来。
我的头从后面埋在他的颈窝,蹭在他束起的发旁,他的味道好闻,像是松檀落了雪,我混沌的神志尚且能清明一些。
他懒散的声音闷响起来:「别乱蹭啊华阴,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我想回嘴,却被心魔作祟带来的痛楚给打断了。我逼灵气逆流百脉,逼修为紊乱丹田,天底下大概是没有我这样主动入魔的仙子了。灵力在我的身体里,像是一汪沸腾的水,那样炙热疯狂,心魔中的恨意源源不断地滚出来,晕成极黑的颜色。
我满嘴腥甜,灵台接近崩摧,却除了轻颤,连闷哼声都没传出来,姬珩就这样背着我在长街上慢慢往前走,路过一个又一个望着华阴庙缄默的魔。
我轻声说:「其实,我去过人间了,一觉醒来,没人再知道华阴了。」
百脉里不知因为逆流的灵气断了几脉,我趴在他肩上,很慢很慢地讲话:「阿娘没帮我。我明明才是她的女儿。」
我把心魔驱赶至丹田,连同修为一起搅碎,冷汗划过我的下颌:「桑榆。打了我一巴掌,她说都怪我,害她当多年替身,经遭波折。可我只是睡了一觉,一百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