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了闭眼,说:「上神,我今年不过一百五十岁。」
我静静地瞧着他,道:「招摇山近百岁才算成年,我从情窦初开起就遇见了泽玉,一直到如今,你说的须臾几十年我尚未知晓,每时每刻我都觉得天长地久。你所说的山河兜转我都不曾见过,你说我为什么放不下。」
我往前走了两步:「那日最高天,你们说我身份低微,说我与泽玉之缘不过是因为我与和罗长相相似,你说你不是泽玉,我从招摇山再到人间,所见过的场面不少,见到的人大多纯善,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算什么呢?上神,你如果痛过,便该知晓我这些年的痛楚。我最后悔不过是,踏上最高天,其实,你根本不是泽玉。你来招摇山来除魔,你看见我不免觉得太像和罗而不自在,我见了你也觉得你的模样气堵。所以最好别相见。」
他垂下眼来瞧我,却微笑道:「招摇山只有这么大,总是会见面的。」
我看了他一身白,通身如雪,气急之下,抓起一把沙子撒向他:「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是谁?」
扶沧上神连斩却孽龙都不染分毫乌血的白衣,此刻却被不知多少人践踏过的尘沙扬了一身。
我踮起脚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总之,你少在我面前出现。」
扶沧定定地看着我,明明仪表已经不整,还被我揪住领子不得不俯下一点头来,却还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他像是想说话,断回崖的风却突然大了起来,扶沧往后一退。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他一起往崖下坠去,脸颊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
断崖无底,像是一场梦,卷起了过往,明明是往下坠,却忍不住让人想永远睡去。
海棠树在雨里淋了几遭,更显得娇俏,我已经在这个宅院里住了好几日了,这里凡人很少,只有几个打扫做饭的仆妇,里头有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卧床很久,不过看书的样子很好看。我看了很多人间的话本子了,他的形象和里头说的书生很相似。
我戏弄了他很久,有时候是化作一阵风把他的书吹得哗啦哗啦响,他不声不响地把书页继续展平。有时候变作盘中一粒葡萄,在他要吃的瞬间消失不见,他却不惊讶。
后院的仆妇会说他的坏话,说他是大齐的煞星,生来克死父母,虽说去岁为大齐赢了战役,可手下冤魂不计其数,还想偷走他库房里的金子,我施了法术叫多嘴的仆妇摔了一跤,吓了她念了好长时间的佛。
听她们把他说得那么可怕,可我在他窗边托腮看着,不过是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书生罢了,垂眼的样子沉静好看。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些话本里和书生的初见,都是在月明星稀的夜里,美人悠悠出现,娇媚地喊一声奴家。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头呢,啃着梨在他窗外望月兴叹。
结果窗户从里面被打开,我转过头去,病弱书生仰头看我,微笑道:「我是泽玉。」
梨啪嗒一声掉地上。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每一处都细细打量过,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像是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天上地下都翻遍也找不到,终于在这个梦里重新遇见。
泽玉,你好啊,我是均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