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然地跪着,好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娃娃。
天色暗沉下来,养心殿早就点上了火烛,窗户泄出来暖黄的烛光,我看到父皇的影子出现在窗户上,他侧对着我,淑妃在他对面坐下,轻手轻脚为他布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见父皇的笑声朗朗传来。
冬日里天黑得很快,夜色转眼就墨一样浓稠,养心殿外,空旷又冷清,寒风如入无人之境,呼呼灌进我的身体,猎猎冷风,好像要在我脸上割上几道口子。
我摸了摸耳朵,早就冻得感觉不到耳朵的存在了,就算此时父皇割下我的耳朵,我也会冷得感觉不到痛吧。
我抬眼又看了眼养心殿的窗户,父皇正亲手为淑妃娘娘擦去嘴边酱汁,淑妃娘娘微微低着头,仅仅一个侧影也能看出女儿家害羞的样子。
殿内其乐融融,恩爱和谐,殿外的我,孤身喂着寒风,遭受宫人鄙夷唾弃,恍若丧家之犬。
不到一日的工夫,我原以为父母恩爱,琴瑟和鸣,哥哥与我都将会长长久久承欢于母妃膝下,转眼全都破碎。
我的母妃被父皇当作玩物,亲手掐死,如今是乱葬岗的无名尸。
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哥哥,被父皇派遣西北带兵,无召不得进京,这一别可能便是生死相离,此生再难相见。
我的父皇在与其他娘娘浓情蜜意,言笑晏晏,母妃的脊骨仍被他插在发冠上,而一殿之外,我已在寒冬里的长阶上,见识到了从日上三竿到天幕挂星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讨好了母妃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母妃日益加重的厌弃。他可以容忍母妃初入姜国时,对他的厌恶,却无法接受自己多年来泼天恩宠,忍气吞声地逗母妃欢心之后,母妃却仍是无动于衷。
他将母妃当作难驯养的小猫小狗,当作精美的至宝,但是一旦他腻烦了,就会亲手把猫狗处死,将至宝摔碎。
他本就是一个昏君,他要的是一个听话乖巧、百依百顺的宠物。
我跪多久都没用,他没有收回旨意,哥哥还是去了西北。
临行那天,我去送别。
哥哥最后看了一眼皇城,他眼里涌动着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他看着哭成了泪人的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皎皎不怕,我总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我的泪掉得更凶,这是母妃生前最常对我们说的话。
「阿昭,皎皎。你们是骨肉至亲,是彼此最坚实的盔甲,要永远坚定不移地与对方站在一起。」
哥哥轻轻靠过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定要熬过去。」
我熬了四年。哥哥走后,淑妃娘娘主动收养了我。
父皇觉得她至纯至善,将她升为淑贵妃。
淑贵妃摆摆手让我不必感恩她,她将茶盏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声音冷冷清清的:
「收养你,可是有好处的,陛下对月美人和十一皇子的处罚,朝中认为过于严苛,本宫此时主动提出收养你,便能化解朝中非议,解决陛下难题,他一定会感谢我,你看,现在本宫这不就是贵妃了吗?」
时间久了,我发现淑贵妃对谁都是天山雪莲一般,高不可攀,她经常在笑,可是笑意不曾到过眼底,我有时候在想,那年寒冬里,养心殿窗户中透过的那个娇笑软语的女儿家,是不是现在谪仙般谁也不在乎的淑贵妃娘娘。
她知道我所想之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什么逸闻一样,她嘲弄地看着我:
「我看,你是被你母妃和你哥哥保护得太好了,怎么皇宫的深墙大院里,还养出了你这样幼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