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言之所以不反抗,是想看看林朔给出的关心这颗糖下究竟藏着什么狗屎。
运动会过后,学校恢复到往常的教学秩序中,但有一点变得不同,金融一班名声大噪,成为团结、班魂的代名词。
一天,342宿舍的人早早关灯睡觉。
睡得正香,阮清言猛地被手机振醒,来电显示是明晃晃的三个字顾凡超。
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他问,那边音乐声强劲。
什么?阮清言仿佛在说梦话。
比赛的事!顾凡超又急又暴躁。
哦后天的比赛,张阳首发。
张阳是汉博大学足球队的前锋,和顾凡超同为足球界的青年才俊。如果说顾凡超是景华大学的C罗,那张阳便是汉博大学的梅西。两人暗中较劲,在射手榜上相互赶超。
他的伤好得这么快?汉博的食堂果然名不虚传啊!顾凡超嘟囔道。
嗯营养跟得上。
嘟囔完,阮清言便扔飞手机沉沉睡去。
比赛那天,阮清言在课堂上如坐针毡。一下课,她便拨开人群冲进了足球队的休息室。她用力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的汗味儿和球员嬉笑打闹的声音都在提醒阮清言:球队真的像微信群里说的那样,赢了。
有个大嗓门的球员甩着毛巾说:这次赢,多亏了李教练的战术,景华果然以为咱阳哥的伤没好,打出了433的阵型。哈哈
休息室的人都跟着笑起来,一片爽朗喜乐的氛围中,阮清言睫毛一颤,嘴角抽搐。她把赛后队员互评表发给球员们后,端着一杯热茶,安静坐下。
她心里想,顾凡超这个傻子。那天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无意间把真消息脱口而出,他居然还不信。
自从阮清言入读汉博大学,朋友圈经常转发学校和校队的东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顾凡超怎能轻信她会出卖自己的母校呢!他自然运用了一下逆向思维,然后就猜错了。这时的他正一言不发地瘫在景华休息室的地上,抱头陷入怎么也猜不中阮清言的想法的魔咒之中。
这情况和小时候一样。
扑哧。阮清言捂嘴笑出声,表情猥琐。
林朔抱着一堆新毛巾走来,见阮清言神色可疑,愣怔片刻。阮清言的眼神刚要和他触碰,他立马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投入分发毛巾的工作中。
时间像水龙头滴下的一串串水珠,滴滴答答,接连不断,又转瞬即逝。
虽说女儿到首城念书已有些时日,温芳在千里之外的南方老家还是忍不住地挂念。她时不时给顾凡超发去微信,让他多照料阮清言。
这天,顾凡超约阮清言去吃蔬菜沙拉。
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温阿姨说了,你不爱吃蔬菜,要我对你进行定期投喂。
阮清言心里不太快乐,但还是接受了这份母爱。
时间约在周六晚上,阮清言还没到汉博门口,就远远瞧见顾凡超在等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起顾凡超埋头便走。
地下党接头啊?顾凡超有些不满,故意放慢脚步。
阮清言凑近他的耳朵道:大哥,我现在是你在汉博足球队的卧底耶!
此言一出,顾凡超沉吟一声,觉得颇有道理。
阮清言心中嘀咕:像你这种人,在谍战剧里活不过三集。
他们默契地没提上次比赛的事,顾凡超没脸提,阮清言不屑提。阮清言早就决定,她要借卧底的身份,放假消息给顾凡超,想让她出卖母校,不可能。
周六晚间的校外人来人往,她和顾凡超走在一起犹如路上众多情侣中的一对。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叫了辆滴滴,冷静地把顾凡超塞了进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人群中飘来一个熟悉的眼神,林朔。
他碰巧经过,一向不和阮清言打招呼的他,笑着走到车前,装出很熟的样子:嘿,清言。
阮清言硌硬了两秒,敷衍地挥了挥手。
林朔却探头望了望车里,高声道:啊,原来景华足球队的前锋是你朋友啊!
顾凡超听到自己被提及,伸出脑袋嘿了一声。
白痴。阮清言暗骂,继而对林朔笑道:他是我的发小。
她是在说,认识顾凡超和加入汉博足球队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林朔点点头,祝他们周末愉快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他是谁?顾凡超在意地问。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那你嘿什么?
顾凡超无语。
这次偶遇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落到阮清言心里,有点儿硌人,她担心林朔知道了她和顾凡超的关系以后,看她的眼神会从此不同。
周三,汉博足球队的办公室气氛凝重,李教练举着手机,破口大骂。说不知哪个叛徒把球队写在小白板上的战术草稿图拍给了景华的人。此言一出,全员噤若寒蝉。
林朔那阴森的眼神就在这个时候飘向了阮清言,她胸膛一紧,心像被人捏住了。
散会之后,阮清言犹豫要不要去找林朔大大方方地说清楚,指责他那莫须有的眼神,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但她也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于是跟在林朔身后转了两圈,放弃了。
那天以后,林朔总是阴魂不散,她敏锐地发现林朔在对自己暗中观察,或是监督,或是在收集她背叛球队的证据。牛顿说,世界上的力都是成对出现的,力都会有一个反作用力。此刻的阮清言比上初中物理的自己,更能理解这个知识点。林朔暗中观察她,她也条件反射地暗中观察回去。
敢问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自己时时刻刻在意着讨厌的人,更痛苦的呢?
她快受不了了。
在上完令人头晕眼花的高数课后,她猛然想出一个对策。她来到学校时代超市,挑了一盒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心形曲奇礼盒,然后用荧光笔在小卡片上写出暗恋,犹如这盒甜蜜曲奇一行字。
干呕完,她满意地将卡片放进礼盒中,第二天趁人不注意,放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
然后,她开始了自己精彩的表演。
嗯?她打开抽屉,一脸惊愕地看着礼盒,又看看旁边的林朔。
这是球队发的福利吗?她拿出礼盒,装模作样地看着。
林朔瞟了一眼,不予评论。
怎么还有张卡片
她将卡片举在眼前,脸突然红了,双眼水汪汪地望向林朔。林朔脊梁僵直,屏住呼吸,直到她念出暗恋,犹如这盒甜蜜曲奇
不是我。林朔站了起来。
阮清言忸怩地晃了晃身子,轻咬下唇:嗯,不是你。
林朔胃部翻江倒海,认为自己平日对阮清言的关注或者监督对方一定注意到了,并且会错了意,这让他不得不想,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就在这时,之前负责招聘的学长走了过来,看了看曲奇礼盒,饶有兴致地问道:好吃吗?
啊?阮清言迷茫地抬起头。
我昨天上午看到你在超市买了这盒曲奇啊,好吃吗?学长说着,舔了舔嘴皮。
虽然识字几千,语法熟练,此刻的阮清言却嘴唇打战,努力都拼凑不出一句话来。她本能地别过头,不看林朔,怕那会是一生的阴影被人无情狠狠嘲笑的阴影。
呵呵。
他在高考以后第一次笑出了声。
阮清言的奸细身份坐实。
学长吃着阮清言砸过来的曲奇,看着她把林朔拖到了窗外,逆光中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像一出静默又激烈的皮影戏。
矮的那个仰着纤细的脖子,对着高的那个吼着什么。
第一幕
她张牙舞爪,说都是误会,是弄巧成拙,叛徒不是她。
他摇头不信。
第二幕
她委屈抬眼,骂他内心阴暗,难道共事多日还看不出她的真心所向吗?
他闭眼养神。
第三幕
她一挥手,两人分道扬镳。
虽然没人宣布开始,但冷战一触即发。第二天太阳爬上山坡的一瞬间,他们就避免一起工作,导致足球队后勤行政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转眼,阮清言拿到在球队的第一份薪水,激动地和父母开了视频。阮守信看着女儿终于凭借自身的努力,赚得人生的第一桶金,牵起松垮的嘴角,满意地笑了。
清言啊,要记得今天这份喜悦,以后啊,你会对这种感觉上瘾的。阮守信深以为然地说,一双精明又老练的眼睛在眼镜后闪闪发光。
嗯。阮清言点头。
得到父亲的肯定,让阮清言心中涌入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这和其他的幸福感截然不同,它好像一汪奔腾的洪流,让她的心田万物滋生。
温芳在一旁贤惠地笑着,忽而想到什么拍了拍阮守信。阮守信才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道:下个月我去首城考察,同时被邀请参加一个寿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哇,爸爸你要来首城啊!
想着很快就能和父亲在首城相聚,阮清言睡觉时嘴角都是上翘的。
她原想用薪水给父母买点儿礼物,但被阮守信拒绝了。阮守信说,让她好好利用这笔钱,期待她能让钱生出钱来。
室友们都知道她领了薪水,嚷着让她请客。阮清言略微思忖,拿出薪水的一半,也就是1000元,以人均250元的规格,誓要吃遍首城三大美食街。
这天阳光灿烂,阮清言挽着好朋友们轻松愉悦地走在街上,心里的满足感沉甸甸的,似阳光下的蜜糖,暖暖地溢了出来。比起诱人的美食,阮清言更被一种赚钱后的快感吸引,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在真实地愉悦着她的每寸肌肤、每个细胞
而同时拿到薪水的另一个人,正在对着这笔钱发愁。
昏暗的宿舍内,林朔将1500元转给母亲后,望着余额中的500元眉头紧锁。他的脸在橘色台灯下,清晰得能看清绒毛,明暗光影中,他的脸轮廓分明,像一尊忧郁的雕像。
嗯他低吟一声,翻开一个小本本,里面全是这段时间欠下的账。
如何将500元钱,对8个兄弟雨露均沾,不过分偏爱一个人地把钱全还完,不让别的兄弟有小情绪,也不要因为欠哪个兄弟的钱少,就完全不还,让以后再借很难。
如何掌握其中微妙的平衡,他深思熟虑良久,终于有了答案。
妈,不好意思,钱还是转回来吧!
他发出消息,都还了算了。
林朔虽然一直努力在转换角色,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的消费惯性像一头百米冲刺的骏马,立马停下来是不可能的。
周五晚上,阮清言接到足球队学长的电话,他说明天王老师安排了事情,但由于自己临时有急事,去不了了,拜托阮清言救急。
王老师是足球队管行政后勤的老师,这次是让学生帮忙做点儿私事。他一个亲戚的女儿从老家考来首城,在一个偏远的村镇当老师,正苦于没有住处。王老师打算把闲置的房子清理出来,帮帮这个后辈。
想着要出去两天,还要下苦力清理房子,阮清言一百个不想去,可学长在电话里快声泪俱下,真的找不到人来顶替这份苦差了。想到当初学长招聘自己进来,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她赶紧回复:行。
周六早晨五点,阮清言来到学长说的汽车北站。北方初冬的冷气凶猛地撞击在候车室的落地窗上,内外气温的巨大差异,使得窗上生出一片结结实实的雾气,像夏天冰糕表层厚厚的冻霜。
时候还早,坐不住的阮清言到处打量着这个车站。如今交通网络发达,飞机、高铁已成为公共交通运输的主流,对比之下,汽车站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检票员举着喇叭喊检票的声音、候车区大爷大妈嘈杂的土话、去卫生间的路上被人踩来踏去的碎鸭蛋,都在不动声色地拉住时光。
她最后走到落地窗前,开始发呆,手指不自觉地在玻璃上画着什么,直到一只猪头浮现。
望着勾勒出的猪头,她嘴角闪过一抹童真的笑意。
你也来了?玻璃外面有人说。
透过猪头,她看见林朔正从手机上转移视线,抬头和她讲话。
呃?阮清言算是回答了。
五分钟后,林朔和她坐在一起候车。他对阮清言的同行非常诧异,她干吗牺牲周末时间,不去和帅气迷人的顾凡超约会,反而来干这种毫无内幕消息可探的苦差事呢?
想到这儿,林朔被强大的暖气烘得背心冒汗,他目光暗了暗,随即脱下极具质感的毛呢外套,披在了阮清言身上。
阮清言感到浑身一沉:干吗?
你穿太少了。林朔望着她,真挚地说。
不等阮清言反应,他又取下自己的针织帽,扎实地戴在她的头上,接下来是围巾,在她脖上紧紧缠绕三圈,然后是手套试了试太大不合适,便放弃了。
几分钟之内,阮清言莫名其妙地被一种叫林朔的气息包裹,鼻息间呼吸着一种陌生的亲昵味道。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越是深呼吸想要形容,越是忘了形容。
两人就这么坐着,望着大厅墙上的时间发呆。
你不热吗?隔了一会儿,林朔闪着罪恶的目光问。
阮清言睁大眼睛,故作天真道:不热啊,谢谢你哟!
此时,检票员开始催检票,她起身径直向检票口走去。阮清言之所以不反抗,是想看看林朔给出的关心这颗糖下究竟藏着什么狗屎。
结果就是这样你不热吗?
阮清言感到没劲,都懒得搭理他。
上车以后,老旧的中巴车卖力地生产着暖气,乘客却依然紧裹自己的衣衫。显然,中巴车的制暖效果并不好,从小就坐这种车去外婆家的阮清言习以为常。她轻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朔。林朔平静的脸色下,透露出小学生似的慌张,他十分奇怪为什么车里如此之冷,为什么大家对此毫无反应。
成年以前没体验过辛苦的林朔,哪里能明白生活里的这些细枝末节呢?
冷吗?阮清言问他,以一副冷我也不把衣服还给你的语气。
林朔缩了缩身子:不冷。
阮清言点点头,戴上降噪耳机和靠枕,开始睡觉。
随着车身的抖动,她的鼻尖陷进了他的围巾里,由于起得太早,困倦像一汪温暖的潮水将她席卷,很快她开始做梦,梦里她整个身体浸在色彩绮丽的不明物质中,可又像在呼吸亚马孙森林上空的空气那般畅快,她在里面失重地飘浮着,有种陌生奇异的快感
突然车停了一下,她迷糊地睁开眼,鼻尖的气息却让她犹如在梦中。她的心咯噔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她两下扯掉林朔的围巾,正想要甩过去,就看见他跟个树懒一样,抱着车窗旁的窗帘睡着了。
他真的很冷吧?
喂。她叫他。
他没答应。
隔了几秒,他蒙眬间见到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朝自己而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是针织帽,她柔软的手轻轻将帽子戴好,戴的时候在意到了他发型的完好性。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指腹的温暖,只是整理的过程过于漫长。最后该轮到毛呢外套了吧
林朔偷偷地想,竟有些期待,却猛地感到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外套分明砸到了他身上。
阮清言,真是个没有耐心的女人。
他继续装睡,在心里说。
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车站外人流很快散去,林朔缠着围巾,讲话似乎有些困难:谢谢你,帮我围围巾和
没什么,物归原主而已。阮清言头一甩朝前走去。
王老师那屋子的地址在三惠街52号,村镇很小,不过十来分钟,他们就来到了门前。过道四周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堆满杂物,反而空空如也,一个多日不用的旧扫帚无力地倚靠在墙边,满是荒败之感。
感觉这儿没什么人啊!阮清言东张西望地打量着。
林朔掏出钥匙,转动锁孔:何止这里,来的路上你看见几个人了吗?
要不是冬日泛白的太阳高照,举目所见都是明晃晃的天光,阮清言真会脑补一出荒凉乡镇闹鬼的剧情。
咔咔。
锁孔由于生锈,转动的时候发出了令人难受的声音。
阮清言不禁蹙了蹙眉头,侧身到林朔身后,以防门里有什么突发状况。所幸并没发生什么怪事。
他们进了门,推门带起的风,让灰尘在阳光下肆意地飘浮着,像漫天银色的星星。
喀喀。阮清言难受地咳起来。
林朔从背包里找出一个防尘口罩扔给了她。
你先歇会儿。他说。
她果然一屁股坐下,眼巴巴地望着他,捂着口罩指挥道:先把卧室清理出来,保证有地方睡觉,然后
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卧室只有一间。
林朔放下扫帚,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做作地晃了晃:我睡宾馆。
而阮清言也在翻找自己的身份证,她没料到林朔会与自己同行,本打算就在屋里凑合的。她翻了半天,身份证的确没在身上。
好的。她答。
自己也只能在屋里睡了。
她刚琢磨完,眼前冷不丁出现一把分叉的扫帚,林朔把扫帚抬了抬,示意她接过去。
墙角有只蜘蛛。他紧张地说。
阮清言瞟了一眼蜘蛛,瞟了一眼林朔,没有反应。
墙角
啪!
阮清言冲过去就是一脚,蜘蛛当场死亡,林朔安静了。
林朔从小对蜘蛛有浓重的阴影,如果恐惧有具体形象,对他来讲就是满身花纹、爬行中的八角蜘蛛。
好像觉得丢了面子,林朔凑过来,一本正经地道:其他的,像蟑螂、潮虫、蛾子都归我管了。
哦。阮清言回。
打扫了半天卫生,屋子总算有点儿样子了。粉红色的晚霞开始一寸一寸地落到阳台上,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晚风依然冷冽,而衣服被汗水浸湿的他们却感到无比凉爽。
着实是累了,阮清言冲完澡,走去卧室睡觉,盖上被子才听到一声闷响,敢情林朔在她洗澡的时候一直没走,只是在外面把门虚掩着,确认她睡下才离开。
这人什么情况?阮清言捂着被子,纳闷地想。
她大概不会想到他是为了确认她第一次使用闲置多年的淋浴设备,会不会出现突发状况这点上。
就算能想到,她的重点也会不受控制地往别的方面偏,比如:他竟然扒在门外听我的洗澡声。
猥琐。
林朔莫名其妙的行为,神经质地引发了她一场莫名其妙的生气。第二天清晨,她睡得正酣时,楼下的林朔嘴巴跟套上了小蜜蜂扩音器似的,兴高采烈地喊着什么。
昨夜的气再加上起床气,让阮清言猛地掀开被子,踩着拖鞋就冲到阳台前,俯身怒喊:你喊什么呢?!
楼下的林朔呆愣片刻,机械地举起一大包早餐,冷酷地晃了晃。
他想说:从宾馆出来,他走进一个早餐铺,发现做早餐的阿婆,竟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最爱吃的那家早餐店的阿婆。突然有天店关门了,阿婆也不见了,他以为阿婆也像外婆一样变成一个小木盒了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她。
要是稍有做人的经验,都会知道想说的和说出口的话,总会有一点点偏差,林朔也一样。
吃早饭。林朔说。
阮清言双手撑在阳台上,突然语拙,无言以对。两人大眼望小眼,她身后的玻璃门被风吹得砰的一声,关死了。
怎么回事啊,打不开了!阮清言惊叫起来。
下一秒,林朔冲了上去,发现他没钥匙根本进不去,阮清言被关在阳台上,也根本出不来。
他火急火燎地又冲回阳台下面,犹豫片刻后,当机立断地朝阳台伸展开修长结实的双臂,示意阮清言跳楼。
神经病啊你!阮清言破音地吼道,打119救我!
别怕,你扒着阳台边,吊下来,坐到我的肩膀上就得救了。林朔说着就来到阳台正下方,摆出准备承受阮清言体重的姿势。
楼房是村镇特有的独栋联排矮楼,她在二楼,离地面不过几米,跳也能跳下去。
看清形势后的阮清言冷静下来,咬唇纠结要不要听林朔的。林朔以为她还在害怕,仰头认真地望着她:相信我。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难建立的关系,显然阮清言不信林朔。
两人僵持间,隔壁阳台冒出一位长得像苏大强的大爷,中气十足地道:吵什么吵,小伙儿你上我这儿来。
很快,林朔坐在大爷的阳台上,极力向阮清言伸出自己的手,阮清言指尖刚碰到他,就被他的大手牢牢握住。两人相聚的那一刻,竟然有种大难不死、亲人重逢的错觉。确认阮清言毫发无损后,他带着她往外走,刚想起要和大爷说声谢谢,门就砰的一声巨响,谢客了。
走到楼外,他们想要冷静一下,于是坐到路边,趁热把早餐吃了。
吃完早餐,林朔带着阮清言去找开锁电话,可街头巷尾,冷冷清清,空寂不已,偶尔电线杆上出现一两个开锁电话,用公用电话打过去居然是空号。
没有钥匙、没有手机、全身只剩下五块钱的他们是真的开始慌了。
他们想联系王老师和学长,却发现根本记不得手机号码。现在是周日,王老师说过周一一早开车来接他们回去,那么这期间的24小时他们要怎么度过呢?
一天最主要包括:三顿餐和睡觉,平日觉得再轻松容易不过的事,此刻看来,竟然困难得像生存挑战。
在意外来临,突然发现一无所有,无所凭靠之时,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生存一直都是摆在面前的问题。
阮清言黑着脸坐在路边,思忖着什么。林朔也一样。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眼神骤然碰撞在一起,像两条小狗突然打起来
你为什么出门不带钥匙?
提醒过你阳台的门会锁!
以此开始,两人混乱地吵起来,空旷的街道放大了他们的争执声。一辆脏脏的摩托车轰鸣而过之后,林朔收声了,他站立的身影刚好把坐在路边的阮清言覆盖。
要不,我们打工吧?阮清言在阴影里仰着头,闷闷地说,当一天临时工。
林朔转身,眼神变得缓和: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试试。
他们来到了阿婆的早餐店,早餐车上贴着招帮工的启事。阿婆全然记不得林朔就是那个喜欢她的早餐的小男孩,看着一身睡衣的阮清言,阿婆更是一脸蒙。
阮清言大肆把他们的遭遇渲染了一番,听得阿婆眉头紧锁,不住点头。
快跟我去换身衣服,再干活吧!阿婆拉起阮清言的手,便往店铺里面走去。
可当阮清言和林朔撸起衣袖准备干活的时候,尴尬地发现他们干的活便是帮早餐店关门。
十点以后早餐店不再营业,阿婆热情地招呼他俩在家里玩,刚开始他们还比较拘谨,阮清言装傻卖萌地问了些关于做早餐的问题后,三人很快放开,闲聊起来。
林朔说起小时候的事,阿婆眯着双眼,终于记起了他。林朔又问阿婆为什么突然关店回到这里,阿婆感慨地望向外面行人稀少的街道,说如果她也不回来,那这里就没人了,她要帮这里离乡打拼的年轻人守住家。
阮清言听着听着睫毛有些湿润,不自觉地望向林朔,发现他也沉默了。
农村乃至乡镇空心化的问题如今越发凸显。大多数人拥向大都市的同时,庆幸的是,也有人想着回来。不管她已垂垂老矣,还是身强力壮,回到最初一切开始的地方,喂寂寞的土地一口热络的早饭,难道不是一件温暖之事吗?
阿婆又讲起自己的创业心得,她说,别看小小一家早餐铺,里面名堂不少呢!需要付出和打理的东西,似乎永远比预想的多一件,如果她没有一份创业的初心,那很可能中途就放弃了。
阮清言受益颇深地点点头,想着,阿婆几十年如一日开早餐铺的初心,就是让行色匆匆的人们吃口热饭吧!
转眼,白晃晃的太阳漫不经心地滑到了天的另一边,一眨眼的工夫,又缓慢地爬上来。帮阿婆揉完面,弄好所有的事情之后,阮清言和林朔才不舍地和阿婆道别。他们坐上王老师的车的瞬间,昨天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个梦,而彼此嫌恶的眼神,又提醒他们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王老师,就是他把我引出阳台,还忘带钥匙的。阮清言告状道。
林朔别过头,安静地望向窗外,一副云淡风轻,看破尘世纷争的神情。
王老师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说:对了,上次战术草稿图泄密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叛徒是谁?林朔立刻坐直身子,锋利的眼神通过后视镜,落到阮清言身上。
阮清言心里轻笑一声,实在是太想王老师公布真相,还她一个公道了。
王老师微微一笑,侧头对他们说:想不到吧,竟然是打扫卫生的刘婶。她被景华的学生收买了,这次扫地的时候又偷拍,被逮个正着。
见林朔错愕的神情,阮清言憋不住笑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每个工作岗位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呢!谁会注意到刘婶呢?
王老师点点头,心情舒畅地把着方向盘,叛徒不是队里的人自然是件让人欣慰开心的事。可他瞥见副驾驶座上的林朔,竟是一脸错愕、心思沉沉的模样,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奇怪。
林朔,你怎么这副表情?王老师纳闷地问。
阮清言赶忙接嘴:你很奇怪啊,林朔同学。
林朔也不慌,正色道:王老师,我在想刘婶会因此丢掉工作吗?他儿子的生活费还需要她供。
不必担心。她会被调去扫其他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