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传来柴火燃烧刺鼻的味道,杨柳儿嘤咛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
黄泥土墙,冰冷残破的草席,还有昏暗房间中弥漫的烟火味。
她以为挨打出现了幻觉,紧闭双眼再次睁开。
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
她再次抬手拍打自己的双颊,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嘉一还在医院等她,她该去看他了。
她强撑着身体尝试站起来,可腿上的巨痛却让她直接摔倒。
这一摔也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手脚。
双手长年累月打工干活布满干裂冻疮的老茧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双尚算柔嫩指甲里都是黑泥的小手。
三十八码的脚也消失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双套着满是补丁破洞袜子的小脚。
一贫如洗的家呢?嗜赌如命且每每都要把她打的半死的丈夫呢?还有她那身患绝症的可怜儿子呢?
外面突然传来的暴躁呵斥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那个死丫头还没睡醒?是不是我平时打她打的太轻了?
恶魔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稍不如意就将自己打个半死最后还狠心将自己卖进大山里当童养媳的父亲。
杨柳儿愣住,他不是早就把自己卖掉,声称永不见面了么?
怔愣之间,父亲已经手举藤条推门走了进来。
小兔崽子醒了怎么还不出去干活,给你指条明路你不干,你是不是要气死老子!你就是条贱命,去城里给人家当闺女,吃的饱穿的暖的事都不干,你还有脑子嘛?!
想到到手的酒就这样飞了,杨国富的火气又上来了。
手里的藤条挥舞,对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身躯就打了起来。
刚打第一下的时候杨柳儿还没反应过来,皮开肉绽的痛意席卷全身时,她猛然站起。
痛苦地回忆如潮水一般涌现,她想起来了。
这是1976年的初冬,她重生了,回到了可以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年。
今天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她跟着村里人上山挖野菜,却不慎从山上滚下来陷入昏迷。
被好心人送回家之后,非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半点关心,反而听到了那个让她心寒的消息。
要送她去堂大伯家当闺女。
堂大伯是他们村唯一一个在城里有工作的人,因为公伤瘫痪在床。
他和大伯母的双亲都是世世代代种地的农民,要在农村种地养鸡,更要照顾其他儿子家的孙子孙女。
所以照顾堂大伯的重担只能落在大伯母身上,大伯母为了接替了堂大伯的岗位,尚在哺乳中的儿子都被放在了一旁,哪里还有精力好好照顾堂大伯呢。
家族的长辈们就给他们家出了个主意,从村里同姓的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一个闺女,这样既能解决家里的口粮问题又给堂伯母找了个帮手。。
杨国富觉得将她送过去既能解决家里一个赔钱货,还能给自己换酒钱于是第一个报了名。
上一世她誓死不从,遭到了父亲狠厉的毒打,后来堂大伯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定了三叔家的小花妹妹。
父亲痛失二十块钱,再一次毒打了她,并饿了她整整两天。
杨柳儿那时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两年后,她却被父亲以六十元的价格,卖到了大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
天真懦弱的她被买家表面的伪善欺骗,从此过上了悲惨的生活。
早婚,早孕,几个孩子的夭折,以及丈夫无休无止的家暴,重生前,他甚至为了赌博,抢走了儿子的救命钱。
想到因为自己嫁错了人而害了儿子,杨柳儿双手握拳,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重生一次,那她坚决不会走以前的老路,这一次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杨柳儿伸手抓住藤条,瞪大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大喊,
你不是要把我过继给我大伯家嘛,要是把我打残了,你看人家还要不要我?!
杨国富觉得她就是在找借口逃避这次的挨打,于是藤条又被高高的举了起来。
你是想让我脸上带着伤去见堂伯母吗?她淡淡道。
杨国富看着她满脸的坚定,手中的藤条缓缓放下,杨柳儿松了一口气,
我同意跟堂伯母走,不过我要我妹那件新作的外衫!
你个败家玩意,都要走了还想顺家里的东西,等你进了你大伯家的门,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他们还能缺了你的新衣服?
大伯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不太确定,但是那件新外衫她必须要带走。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是穿着那件新外衫上了贼人的牛车,同时也是穿着那件新外衫失去了童贞!
她要改变自己的未来就从这件外衫入手!
最后为了那十斤粮食和二十块钱杨国福只好妥协。
因着自己心灵手巧,杨柳儿快速的将那件不算合体的新外衫收了腰缝了袖口,最后以崭新的面目跟着杨国富去见了堂伯母。
堂伯母本来还因为她之前的拒绝而感到失望,这会儿再听她说她会做饭,针线活做的也不错,尤其是在哄小孩子方面特别有一套的时候,直接将过继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二十块钱,十斤粮食,三张布票,杨柳儿就这么被留在了堂爷爷家,杨国富甚至都不让她回家跟母亲和妹妹告别。
回去干什么,你要坐明早的火车,大早上起来收拾不是耽误我们睡觉嘛。再说你都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跟着我回什么家!
说完这话拿了东西头都不回的直接走了,亲情如此薄凉,杨柳儿欲哭无泪,她似乎天生就是不幸的。
堂伯母似乎有些心疼她,伸手抱了抱她:别难过,以后你就是我闺女,今晚你跟我睡!
上一世因为自己的执拗,她对堂伯母一家没什么印象,自然对于他们家的情况也并不十分了解。
只记得被卖掉前,村里传来消息,那个代替她被领养的小堂妹,有了读书机会。
读书是她上一世无法企及的事情,也是她的追求,既然一切已经改变,那么她要逆风翻盘,努力争取上学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的起床,跟堂奶奶寻了剪刀就喊大伯母给她剪头发。
断了发,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苏南拿起剪刀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那略显枯燥的长发:不心疼吗?
杨柳儿摇摇头,拉着苏南的手对着长马尾就是一剪刀,这下彻底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吃过早饭,苏南便带着一头清爽短发的杨柳儿踏上了回城的火车。
她走的时候也如杨国富一般决绝,直到村子消失不见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期盼过身后是否能传来母亲姚翠花的哭喊声。
可惜最后她还是失望了,自始至终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
苏南对杨柳儿还算不错,早上走之前还特意让婆婆煮了两个鸡蛋给他带上。
要知道这个东西她在杨家是没有资格吃的,家里的鸡下了蛋除了要拿去换粮食,剩下的只能进她爸和她弟的肚子。
年龄最小的妹妹运气好一些赶上做蛋花汤还能跟着喝上一口,而她永远只有站在一旁咽口水的命。
因为童年的缺失以至于当她脱离那个山村有能力买鸡蛋的时候疯狂的煮给自己吃。
而这样吃的结果就是她后来看到鸡蛋胃就不舒服,就算是重生了,再次看到煮鸡蛋她依然没有想吃的欲望。
杨柳儿将剥好了蛋壳的鸡蛋直接喂到了苏南的嘴里:您吃,我吃这个地瓜饼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