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是三天后,我已经回到了病房,睁开眼,看见陈江远胡子拉碴的守在床边,满心满眼都是关切的神情。
陈江远见我醒了,立时浮出欣慰的笑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有出声,扫视周围,才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有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哥哥,哥哥像是连夜从国外赶回来的,浑身透着风尘仆仆的匆忙感。我结婚的时候他没有来,生孩子到底他是回来了。
哥哥的旁边,是我的婆婆,她正在捯饬保温盒里的汤,不知道炖的什么,散着一点刺鼻的腥味儿。
我哑着嗓子,低低的问,孩子呢?
陈江远依然握着我的手,连忙道,孩子在保温箱里,没有大碍,但是要观察几天。他又恢复了往日里那般温柔体贴的样子,以至于我都开始怀疑,在待产房里见到的陈江远,许是我在剧痛下产生的错觉。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旋即看向我的父母,母亲缓缓向前,陈江远见状,很识相的让开。
母亲在我的床边坐下,轻轻的抚了抚我的额头,眼底流露出的尽是心疼,你生了个女儿,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进了手术室,多亏了医生来得及时,孩子有点轻微感染,需要观察。
女儿呀!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她爸爸多一点。
我恍惚了一下,然后努力的笑了笑,对着母亲道,妈,我没事。
母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婆婆打断。
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送到我跟前,笑眯眯的说道,我炖了三个小时,很补的,赶紧趁热喝。
我看了一眼碗里搀着几块黑肉,飘着油花的汤水,不知道为什么,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的想吐。
我问婆婆,妈,这是什么?
婆婆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只是很隐晦的回了一句,这是好东西,你多喝点,对你恢复身体有帮助的,奶下的快,孩子才吃得饱。
说话间,婆婆又将汤碗往我跟前凑了几分,那股腥味更加浓烈。
我忍不住干咳了两下,对婆婆道,妈,你先放着,我过会儿再喝。
婆婆愣了一下,显得有些难堪还有些委屈,脸色也跟着沉了一下,许是因着我的拒绝,让她在我的父母面前失了面子。
这时候,我的父亲开了口。
你婆婆的一番心意,你就喝了吧!说着,父亲朝着母亲使了个眼色,母亲便从婆婆的手中接过了汤碗,舀起一勺先是吹了吹,又探了探温度后才把汤匙送到我唇边。
父亲向来是掷地有声的,在我的面前拥有绝对的威严,我不敢忤逆他,只能听话喝了。
我也是没料到,这个汤竟然这么难喝,又苦又腻。刚到嘴里,我就忍不住一口全吐了,连带着苦水都吐出来。
这一举动,却是激怒了站在一旁的哥哥,他冲着陈江远,你妈到底给我妹妹喝的什么东西?
陈江远看了一眼众人,迟疑着说道,胞衣。
陈江远一说婆婆给我煮了一锅胎盘,我吐的更来劲了,整个胸腔拉扯着肚子,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父母望着陈江远母子,好几次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倒是一向疼我如命的哥哥口无遮拦,气到跺脚,就差当着众人的面揍陈江远一顿。哥哥叫赵雁川,比我大五岁,是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长得很干净,很帅气,他比陈江远高出一个头。
你妈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海棠?
赵雁川把对我婆婆的不满,全都撒在了陈江远的身上。亦或者,他原本就对这个比他还大五岁的我的丈夫,有诸多不满。
无论怎样,这个时候还有哥哥为我出头,我的内心都是温暖的。
然而,赵雁川越是为我说话,陈江远就越是替我婆婆觉得委屈,言语间也透出不满来,怎么会呢?我妈疼海棠还来不及,她怎么会想要害海棠,我妈今天一早就出了门,买了好多中药食材,炖了好久,而且这汤我们都喝了,也没怎么样!
你赵雁川怒了,也不愿再跟陈江远争论,索性看着我说道,海棠,等你出院了,带着孩子跟我们回家。
雁川,你闹够了!父亲出言呵斥,海棠已经出嫁了,回娘家坐月子像什么样子?
可是赵雁川见说不动父亲,只能向母亲求助,妈,我们带海棠回家吧!好不好?陈家的人照顾不好她。
我看着赵雁川的样子,又感动又心酸。
感动的是,在赵雁川的眼里,我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
心酸的是,他还是少年,我却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向来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了。
我拉过赵雁川的手,安慰道,哥,没关系的,我请了月嫂,会有月嫂照顾我。月嫂是我很早前就找好的,熟人介绍的,人很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到月嫂的时候,余光扫过陈江远,他明显是颤了一下,我不解的看向他,却见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压根不敢看我。
我正想开口问陈江远是不是月嫂那边出了岔子,谁想,父亲又一次开了口。
行了,你既然已经醒了,就好好休息,我们有空了再去看你。父亲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目送着父亲离去,心下有些落寞。在我的印象中,身为高校教授的父亲向来是这么冷静的,我时常会想,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如果他爱我,怎舍得让我嫁给这么一个没钱还比我大十岁的男人。
嫁就嫁了吧!这半年,我没有回过娘家,父亲也从来没有去看过我。
我其实是知道的,父亲嫌我给他丢脸了。一年前我还在念大三,父亲不让我去做兼职,说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固执己见,对父亲的劝告置若罔闻。之后就在某个夜里出事了,我在下班回学校的路上,被人掳了,掳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那是个恐怖的夜,充斥着让人绝望的噩梦。
回忆最是伤人,门口已然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母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是匆忙叮嘱了我几句,无非是多睡觉之类的,还让我不要怪父亲。临了,又交代陈江远要给我吃些清淡的,好好照顾我。而后母亲也跟着父亲的步子,离开了病房。
倒是赵雁川迟迟不愿意走,生怕他一走了,陈江远就会虐、待我似的,赵雁川就守在我床边,指使陈江远做这做那。陈江远竟也不反驳,全都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