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儿的目地,一是为了完成江玄之的遗愿,二是想试图断去同江玄之的夫妻缘分,哪怕那术士说天命不可更改,可我并不愿去相信,便总想着试上一试。
自那日后江玄之便也不再怕我,少年人本就话多,成日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他逛花楼我不管,捧戏子我便也在一旁看热闹。
今儿个,他更是在戏园包了场,就为了去看一个叫莺娘的戏子。
彼时江玄之手里拿着折扇晃啊晃,指着那台上咿呀呀的戏子道:「小寡妇,你瞧瞧,人莺娘在台上也扮的寡妇,那身段,那嗓子,再瞧瞧你,也就只长了张脸还能看看。」
他瞧我入了这江家后再未揍过他,胆子也大了些许,知道我死了夫君,叫我小寡妇叫的比谁都顺溜。
我这会却觉得,江玄之带我来这,并非是图他自己开心,而是来刺激我的。
我嗤笑一声,只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来,磕着桌上的瓜子,「你是江家公子,既然那么喜欢姑娘,抢一个回去做填房不是正好?」
初时我以为江玄之过去虽不曾万花丛中眠,也好歹同姑娘睡过觉,而今才知晓江玄之啊也就最多摸摸姑娘的手,搂搂姑娘的腰,是个十成十的怂包。
「我才不收填房,我只会娶一个夫人,只娶我最爱的那个。」江玄之的眼睛很大,这会含着光影明灭,偏生亮的吓人。
我听他这般说,心下无来由的空了下来。
他说他只会娶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我想开口,让他娶个温柔解意的世家小姐,亦或是婉约贤良的小家碧玉,莫要在六年后一意孤行去娶一个才杀了人,只会舞刀弄枪的野丫头。
只不过未曾有开口的机会,台上的戏已然唱罢,而方才还说着不会娶填房的混账东西已然凑到台下,伸手扶着莺娘下了台。
少年人说的话总还算不得数的。
我自觉在门外等着江玄之。
却蓦地被戏园对门那间首饰铺子里那支剪秋罗玉簪吸引了目光。
我忽然想起,江玄之在娶我以后,每年我生辰,他会吩咐下人为我煮上一碗面,然后就给我买上一件碧玉镶金的首饰,都是庸俗难耐,土气至极的样式,以至于那些首饰年年放在首饰盒里落了灰。
我嫌弃他的眼光时,他总能装作听不见般做着他自己的事儿。
如今我才明白,江玄之混在女人堆里那么多年,不是没有眼光,他送这些完全是故意气我的。
唯有在我同他成婚后的第七年,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根红玉所雕成的剪秋罗玉簪,上面刻了一行小字: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我这般的武夫自然看不懂这诗中弯弯绕绕,下意识的以为江玄之那死脑筋终于开了窍,邀我明年同他一处赏花。
偏生在不久后他便同我提出了和离,我才恍然间意识到,他这是在讽刺我,觉得我如此没心没肺和离后定然没多久便能同旁人厮混在一起花前月下。
那根簪子哪怕再如何称心,我也当着他的面摔了。
而今分明是承平十七年,我却见到了极像的一根剪秋罗玉簪,只不过那玉要粗糙些,簪面上也没有刻字,并非同一支簪子。
这根簪子被莺娘给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我抬眼,江玄之正同莺娘在这地儿选着首饰。
莺娘喜欢那簪子,缠着江玄之给她买下。
江玄之的确买了簪子,却转而将它簪在我的发上,弯眼笑的一派风流:「这簪子送你了,只不过这红玉玉质太粗糙了些,往后等少爷我有机会,给你打更好的。」
只有我知,江玄之虽然随口一说,但他未曾食言。
他十四年后也还记得现在说的一番话,给我打了新的簪子,只不过啊,是为了讽刺我顺带同我和离才送的。
这个男人真真混账的很。
莺娘这么个戏子,气性还就挺大,见江玄之如此下她脸,甩着她那袖子,推了江玄之一把,扭着腰走了。
而我思及这些耻辱的旧事,火气上来,也踹了江玄之一脚:「用你多事!」
本想将簪子拔下摔了,思及我之前粉身碎骨的那根,终究不忍心。
而江玄之在我身后却委屈上了,弯腰揉着他那被踹疼的腿,低声道:「我就是觉得你看那簪子的眼神怪让人心疼的。」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江玄之啊,要么不管我,真真待我好起来的时候,大底也是想将我从他身边推开的时候。
他要我自去寻一个更好的郎君,盼我有一个良人,有一段好姻缘。
而他到头来,作茧自缚,断了自己的前路,也断了我同他的夫妻缘分,临死前却又后悔了,非要死在我面前,到死都让我记得他。
所以啊,既然舍不得,又凭什么走的那般干脆?
我看着江玄之,眼中蓦然泛起雾色,想问他许多事儿,却也明白,此时的江玄之没办法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于是只能低声问:「那小戏子被你气跑了,不追回来么?」